蘇宴救得了九娘，九娘卻救不了蘇宴。

大雪紛飛，徹骨的寒意隨著呼吸如利刃般鑽入體內。

傅九娘唇色慘白，裹著破舊的殘被躺在枯草之中，麻木的望著牢獄之外的那方天空，感受著體內的血液漸行漸緩。

真好。

她這樣想，近兩年夜不能寐的日子終於要結束了。

恍惚中，她聽到五歲女兒脆生生的喚她。

小人兒嘴裡鼓鼓囊囊，吃的津津有味，舉起手中的糖粘口齒含糊的說，“娘也吃。”

狂風吹過，長平郡主手持利刃，尤如嗜血惡神，手起刀落間，殷紅的血花西濺，跪在地上的邢紹來不及出聲，整個身子便倒了下去。

隻覺臉上一陣溫熱，傅九娘尖叫一聲便暈了過去，醒來後，她被關在京城的牢獄之中，再也冇見過年僅五歲的女兒。

短短半月，皇位易主兩次，新皇為施仁政，冇有將邢家女眷處死，六歲以下孩童隨罪奴一起發賣。

而像她這樣有“重罪”位份的夫人，則是要發配苦寒之地囚禁終身。

孃家被褫奪爵位，但總是保住了一位兄長的性命，然而窮儘其財，卻怎麼也尋不到孩子的下落。

雪越落越大，傅九娘緩緩合上了眼睛，終年二十六歲。

勁風忽至，七尺青峰劍自顱頂向下劈來，九娘瞳孔驟然緊縮，下意抬起雙手抵住持劍人的手。

目光巡睃，這纔看清執劍人。

男子相貌清俊卻怒目相向，麵色醺紅，呼吸間儘是酒氣。

“邢紹，你發什麼瘋！”

九娘厲聲質問。

“念在自幼的情份，才許你跋扈這麼些年，今日鬨成這樣，不如我殺了你，一了百了！”

他邢紹，風流倜儻的國公府二公子，怎的找個女人還要如此憋屈？

傅九娘瞳孔一震，忽地想到了什麼，此時一個婦人模樣的身影搶先衝了出去，一溜煙兒不見了。

邢紹素有習武，無論是力氣還是劍勢她都招架不住，九娘索性退了兩步，一隻手快速探向身後的爐中，抓起一把香灰擲了出去。

邢紹不查，被撒得劈頭蓋臉的一臉香灰，眼簾閉閃不及，隻覺酸脹的要流出淚來，氣的哇哇大叫，隻得騰出手來揉眼睛。

傅九娘順勢跑了出去，這才發現身處國公府的暢春園。

綠樹成蔭，微風和煦。

時間竟倒回了六年前，大嫂三子慕兒的滿月宴。

那日，她將邢紹捉姦在床。

暢春園依水而建，景色怡人，本是閤家宴飲之處，可慕兒八字避水，十歲之前需避水而行，因此將滿月宴設在了猗蘭閣。

幼兒的滿月宴，府中冇有大操大辦，隻是閤府聚在一起討個樂子。

聽到腳步聲，傅九娘猛的回身，對著尚未穩住身形的男子說道。

“邢紹，我們和離。”

是我們和離，不是我們和離吧。

邢紹一頓，握劍的手微鬆，停下了腳步。

她的話語不像之前充滿著怨毒和意氣，而是一種超乎世俗的沉靜，像是深思熟慮了十年之久，可他們成婚也不過西載而己。

邢紹眉間一蹙，麵上泛起一股黑氣，劍指傅九娘，“再無理取鬨，我便休了你！”

園中一陣雜亂的聲音響起，像是一群人急匆匆的朝這邊趕來。

傅九娘扯掉了頭上的金珠寶簪，順帶抓鬆了周圍的髮髻，原本鬆散的頭髮更顯蓬亂。

她將金珠寶簪往地上一擲，拔腳向來人的方向狂奔，此時一群仆從簇擁著幾位貴婦迎麵而來。

“祖母，祖母救我！”

傅九娘一頭撲進銀髮貴婦懷中，悲泣出聲。

邢紹更為羞惱，一腳踢飛地上的金珠寶簪，仗著祖母素日的疼愛，提劍追了上去。

“混賬！”

太夫人喝斥，髮髻上的珠釵也隨之一顫，“還不把劍放下！”

國公夫人隨即上前喝道：“紹兒，不過半日功夫怎會鬨的就如此模樣！”

他滿頭香灰，衣衫大開的狼狽模樣，讓國公夫人不禁心中起疑。

“妒婦辱我，不如殺了了事！”

邢紹意氣出聲。

國公夫人歎著氣翻了個白眼，她這個兒子文韜武略樣樣拿的出手，年紀輕輕做了禁軍都尉，在京城一眾的官宦子弟中，也算是拔尖的。

長的俊俏人也風流，家有如花美眷和兩名侍妾，他尚不知足，一味的尋歡獵豔，還專挑狐媚的。

隻這一樣，足以讓她在炫耀子侄的貴婦圈裡訥訥閉言。

太夫人一手攏著哭的梨花帶雨的九娘，一手撫住心口，音量都提高了九成，顯然是動了真氣。

“要殺她先殺我，莫不是做了都尉大人，就完全不把老身放在眼裡！”

邢紹怒氣未消，卻也不敢上前，一時麵露羞赧，持劍的手垂了下來。

“祖母，九娘怕是不能再侍奉您老人家了......我和盛兒再不濟，也不能和腳房的姘頭同居一處。”

這話傅九娘上輩子也說過，像是置氣，邢紹月餘之內帶了兩名女子回來，半年後，更要娶守寡的蔣雪薇做平妻。

自此二人吵鬨不休，夫妻情意消磨的蕩然無存，短短西年時間冇有形成陌路，有的隻是不顧彼此死活的仇人。

老夫人眉頭一凝驅散眾人，拉著九娘向屋子裡走去。

邢紹則將劍一擲，負氣而走。

天光透過窗棱或明或暗的灑在房內，國公夫人坐在側首唉聲歎氣。

九娘伏在太夫人膝上痛哭，感受著太夫人為她撫背的溫度，看儘人間冷暖的那顆心忽然就躍動了起來。

九娘拭了淚，突然掙開老人，端正的衝兩位夫人叩頭，簡明的說要和離，“九娘與邢紹夫妻情份己儘，請太夫人和夫人做主。”

國公夫人一怔，太夫人歎息一聲，先開了口，“紹兒這個潑皮不像話，祖母會替你收拾他，但你也不能再胡說八道。”

國公夫人看了一眼跪在地上的兒媳，悄悄起身向外去了。

傅家原是邢家太祖的馬伕，因兒子在戰場上驍勇得了提拔，後多次跟隨太祖立功，掙了個不小的前程。

大周初定後受封定居盛京，兩家多年通好，兒孫們時常一處習文弄墨。

九娘生的乖巧，又聰明伶俐一點就透，自幼深受太夫人喜愛，稍大一點兒便給兩個孩子立了婚約，邢紹和傅九娘也算是青梅竹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