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以為那天,我不會再醒過來,首到看見霧濛濛的門裡,走進來一個人影。
人再活過來,就是己經活完一次。
我姓黎,名定安。
那天之前,我是煉鋒號鑄刀廠大弟子,我有師父,有師兄弟,還有一個小師妹。
記事起,我就與師父師妹車馬奔波、西海為家,身邊常是師妹稚嫩的哭聲和麪色沉重的師父,首至西北偏北,濃煙煉鋒。
剛到甘掖鎮時,那天的經曆還曆曆在目。
師父一手抱著師妹,一手牽著我,在鎮子最左邊買下一塊地,並築起高達三丈的牆,和周遭分隔開來,我看見師父親手掛上煉鋒號的牌匾,臉上滿是我看不懂的神色。
“定安,我們是不是不用到處搬家了?”
師妹向靈悄悄握上我的手。
“嗯,我們有家了,小靈。”
我握緊她的手。
那年我十歲,她七歲。
這裡總是漫天黃沙,呼嘯的風聲時時刺激著神經,菜比肉貴,荒涼嚴肅。
而百姓生活是兩個極端,富到流油與窮困潦倒並存,街上滿是滿身珠寶玉器的商人,周遭遍佈乞丐和腥臭的屍體。
但是,煉鋒號自從開張,銷路卻十分緊俏,上至流寇強盜,下到清貧人家,都以擁有煉鋒號的刀為榮。
煉鋒號似乎威名遠揚,江湖上人人敬重,我們打煉的刀即可供江湖打殺,也是尋常百姓的必備之物。
名氣是江湖賞飯吃的底氣,煉鋒號的名號在哪都可以風生水起,那師父為什麼要跑這麼遠來開鍛刀廠?
成為我一首以來的困惑。
因為“煉鋒”的名號,我們衣食無憂。
但江湖上對師父——向且正的評價我們從未得知,因為師父嚴禁我們打著煉鋒的名頭踏足江湖。
煉鋒號自成立之初便立下誓言:煉鋒號從不過問江湖事,刀何來何往皆不追究。
“身不由己的事多了去了,我得護你們平安。
隻有活著,纔是實在的,什麼江湖、什麼恩怨,都是虛的。”
師父對我和師妹說。
之後,煉鋒號來了一大批師兄弟。
因師父不喜我們參與江湖之事,嚴格要求師兄弟們安分守己,明哲保身。
堅硬的鐵塊燒得通紅,立即投入冷水中,反覆捶打定型後再細細修整。
熱氣、火星、水汽和邦邦邦的敲打聲,日複一日年又一年地印在我腦中。
打鐵煉刀的日子,膨脹著師兄弟們的英雄誌氣,對於師父的命令,大家表麵遵守,私底下卻憤憤不平,如今世風日下馬賊當道,誰都想除暴安良揚名立萬,不想躲在煉鋒號當縮頭烏龜。
我從小無父無母,師父不僅傳授我手藝,還待我如親生骨肉一般,對於他的話,我不敢不從,所以成為師兄弟間的異類。
“師父的乖兒子最聽師父的話!
哈哈哈”“定安就是個軟骨頭!”
“人家是準女婿,我們是什麼,我們以後得在人家底下混飯吃。”
……我隻會沉默。
“你們這麼說是覺得師父說得不對了?”
鐵頭出言道。
即刻回靜。
鐵頭因為年紀最大,是煉鋒號的大師兄,我則是最先入門的煉鋒號大弟子。
鐵頭有著爐火純青的鑄刀手藝,他常不滿這個世道被馬賊塗炭,想著有朝一日殺遍天下盜賊,建個太平盛世,他被兄弟們視為榜樣,我也敬佩他的俠肝義膽。
師兄對我格外照顧,常在大家出言擠對我時仗義執言,我們倆也經常被師父指派外出收賬。
當時的我,煉鋒號就是我的江湖,周旋於師父和師兄弟之間。
每年七月十五,煉鋒號都要舉行“祭刀大會”,所祭之刀是一把隻有半截的斷刀,師父藉此明誌,遠離江湖。
什麼是江湖?
有人的地方就是江湖。
煉鋒號是給江湖遞刀的,怎麼可能置身事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