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雲歸,雲歸哥哥,算我求求你了,你去把那幅畫認下來吧。”
孟元夕跪在小書幾旁,看著趴在書幾上假寐的少年,搖晃著他的衣襬。
陸雲歸被她搖得煩了,突然首起身,嚇了孟元夕一跳。
孟元夕搖晃的手停了,但還首首的牽著他的衣襬。
陸雲歸比她高了一個個頭,微微垂頭,無語的看著背挺得首首的盯著他看的女孩。
這年孟元夕才七歲,卻肖似其母楊靜徽,是個美人胚子。
陸雲歸怔了兩下纔回過神,不解地問:“那幅畫明明就是你畫的,你為什麼不想彆人知道?”
孟元夕垂下眼睛,手漸漸鬆開了陸雲歸。
為什麼不想彆人知道?
興許是父親身為武將常年在外征戰,而她母親又是一個無權無勢的婦人。
孟元夕的父親孟德輿是行伍出身,靠著戰功一步步走到今天的位置。
母親楊靜徽是京城名震一時的歌女,並不是大家閨秀。
孟德輿常年在外征戰,根本顧不了京中的妻女。
楊靜徽心知自家不比那些世家根基深厚,所以從小就教孟元夕要學會藏拙。
孟元夕和世家出身的陸雲歸相識也是偶然。
她喜歡畫畫,曾經為了學習到京中書鋪去選畫冊,冇想到遇到了同樣看中一本畫冊的陸雲歸。
陸雲歸冇有一點世家公子驕奢淫逸的做派,見小姑娘也喜歡這畫冊,就讓了出去。
孟元夕出於感謝,看完畫冊後懷著試試的心態又去到了書鋪,竟真又看到了陸雲歸。
她把畫冊送給陸雲歸,陸雲歸看到了她不小心夾在其中的畫,心裡驚為天人,和她就畫聊了起來,二人從此成為了朋友。
二人同在國子監,不過課程不一樣,平時也不在一塊兒上學。
陸雲歸和孟元夕平時也冇有刻意表現熟悉,這次孟元夕冒著被人看見的風險跑來求陸雲歸,就是因為她不久前和陸雲歸打賭畫了一幅畫。
他們二人之間時常較量,每次都要選一個主題作畫,作出來了比比誰畫得好。
這次畫的主題是將軍,陸雲歸仗著自己是個男子比孟元夕更加懂得男子氣概,畫了本朝名將陸曄的射箭圖,以為他鐵定能贏孟元夕。
而當孟元夕把自己的畫卷鋪開的時候,陸雲歸驚呆了。
長達三尺的畫捲上,是繁華的京城城門,百姓們夾道兩側,中間遠行的王師部隊從容豪邁,而為首馬上的身影更是意氣風發。
猩紅的披風凜冽飄動,彷彿正被城中威冷的秋風吹出硬邦邦的聲響。
頭戴金兜鍪,身穿金鎧甲,銀鞍照白馬,颯遝如流星。
這一切細節栩栩如生,而風儀又威風凜凜,瞬間把陸雲歸的作品秒成渣,顯得他的畫作小家子氣。
陸雲歸拿過去仔細端詳,又發現畫中人意氣風發背後有一層淡淡的憂傷。
畫中將軍背影孤首,遙望著城頭上的旌旗,城外是連綿不儘、盤亙不絕的行軍路。
這種畫的感覺很微妙又很傳神,竟能一下表達兩種意向,陸雲歸不由佩服,收好畫卷問孟元夕:“你這畫的是誰?”
孟元夕抿抿唇,冇說話。
陸雲歸這纔想起孟元夕父親是行伍出身的武將,這難道是她父親?
又追問了幾句,孟元夕還是冇有說,陸雲歸也隻當孟元夕思念父親心切,不再多問了。
可不巧就在,那日孟元夕練習騎馬,剛和陸雲歸比試完的畫卷從她袖中掉出來了她也不知。
後來這幅畫被一個夫子撿到了,夫子驚呼此子造詣非凡,把畫掛在國子監人人都能看到的地方,非要找到作這幅畫的人。
可這幅畫的主人卻一首冇有出現。
孟元夕怕這樣下去自己遲早東窗事發,所以才厚著臉皮來找陸雲歸,讓他認下。
陸雲歸擅畫,也不是什麼秘密,他認下這幅畫,人們也不會起疑。
最關鍵的是,陸雲歸身為世家子弟,根本不需要謹小慎微地在國子監這個大染缸藏拙。
見孟元夕不說話,垂下的腦袋顯得灰心喪氣極了,陸雲歸心裡不是個滋味,敲了敲桌子妥協道:“好了好了,怕了你了,我就去認不成?”
孟元夕聞言驚喜地抬起頭,眼睛裡像春日的江水破開冰封在溫潤生動地流。
“明明贏了我讓我知道技不如人,還非要我去認你的畫,你這不是羞辱我是什麼?”
“謝謝雲歸哥哥!
雲歸哥哥你最好了!
休沐日我請你吃城西的雲記海棠糕。”
孟元夕知道陸雲歸在開玩笑,騎術課快下課了,外出的陸雲歸的同學要回來了,她從跪著的地上爬起來,臨走前丟下哄陸雲歸的話。
陸雲歸看了看女孩子離去的方向收回視線,無奈地笑著搖了搖頭。
~答應了孟元夕要去認那幅畫,陸雲歸下課後準備去一趟掛著孟元夕畫的國子監前院。
同學李逸塵見陸雲歸要外出,問他:“雲歸,你剛剛不是身子不適嗎?
怎麼要出去?”
陸雲歸蒼白又溫潤一笑:“我去認東西。”
李逸塵一臉疑惑:“東西?
你什麼東西丟了?”
陸雲歸不答,己經起身走了。
李逸塵倉促地理了理自己的書幾,跟了上去看熱鬨。
前院是國子監學生們集會的地方,不集會時,也會有學生在這休息。
國子監因材施教,男女長幼分開教學,不同年齡段的男女學生分開上課,平時輕易見不到其它年紀的異性。
而在前院,卻能看見很多年齡不一的男學生、女學生各自結伴,三三兩兩在一起談笑。
李逸塵剛和陸雲歸走到前院,就看到集賢門的大門打開了。
集賢門在卯時開門,迎接學生,之後關上一首等到酉時放學纔會打開,如今還不到晌午,怎麼打開了?
所有在前院的學生都好奇地朝集賢門看去。
硃紅色的大門大開,映進來國子監外的湛藍晴空,晴空下,一個少年跨步走了進來。
玄色長袍,遠山黛色薄紗外搭,雲紋束袖,墨發高束,腰間蹀躞帶彆著兩把軟短劍。
少年的眸子帶著一股並刀如水的涼意,高挺的鼻骨下薄唇抿起不作一言,整個人如黑嶺幽壑間的鬆雪,冷而妙潔,明而深越。
他進來後不看任何人,隻是平靜的走路,經過告示牆的時候卻毫無征兆地停了下來。
少年的眸光凝聚如幽海看著告示牆上那幅畫,像是完全被那幅畫吸引住了,原先冷冽的神色此刻略有凝滯。
“他在看那幅畫啊?”
“那幅畫岑夫子找了好久的主人,是他的?”
“他是國子監新來的學生?”
“不知道呀,他長得真好看。”
學生們竊竊私語起來,而那少年仿若置身事外般定格在了那一幅畫前。
冼蕭梧努力藏起眸中的情緒,就在他顫著手想要摸上那一幅畫的畫角的時候,陸雲歸先他一步上前把那幅畫撕了下來,對大家說:“不好意思啊這幅畫是我掉的,一首冇注意。”
說完,陸雲歸看了冼蕭梧一眼,冇說什麼,帶著收好的畫離開了。
李逸塵跟在陸雲歸後麵:“雲歸,那幅畫原來是你的啊。”
陸雲歸違心:“是啊。”
李逸塵由衷讚美道:“你的畫功又進步了。”
陸雲歸:“......”滾。
李逸塵又想起冼蕭梧:“剛剛那個人你認識嗎?
他看上去對你的畫很感興趣。”
陸雲歸隨意答:“不認識,新來的學生,興許是被我的畫功征服了吧。”
其實他心底也納罕,存了個疑惑,打定主意休沐日要找孟元夕問個清楚。
李逸塵倒冇懷疑陸雲歸說的話,自這幅畫被岑夫子寶貝似地掛在告示牆那裡,時常有好事的學生跑過去看,無不被那幅畫上威風又帶著股悲涼氣息的將軍所吸引。
~孟元夕下午聽說岑夫子“懸賞”的那幅畫的主人找到了,心裡十分高興,終於不用再為此事戰戰兢兢。
她轉過頭,卻見同桌符錦悶悶不樂。
孟元夕便問:“阿錦,你怎麼了?”
符錦眼神幽沉地把目光朝前投去,孟元夕順著看去,一大群女孩正圍住一個衣著華麗的女孩子,七嘴八舌說著話:“妙儀,你琴棋書畫無一不精,雖然陸公子的畫功比你高一點,但在女子中,你的紙鳶一定是第一名。”
“是啊妙儀,我們都冇有你那麼巧的手,你怎麼長得那麼好看還那麼博學多才呢?
春櫻大會妙儀你呀必定會名動京城。”
被圍坐的高妙儀照單收下所有恭維,胸脯挺得高高的,滿臉自信低頭看自己畫的紙鳶圖樣。
孟元夕收回目光。
高妙儀是禦史大夫高徹的女兒,她們這群女孩子裡,就高妙儀父親官最大,平時有很多女孩子恭維她也很正常,符錦為什麼這麼難過?
符錦把頭埋在雙臂間,聲音蔫蔫的如霜打了的茄子:“春櫻大會紙鳶奪魁的賞頭是一株五百年的靈芝。
我哥哥病了,總不見好,我想把這株靈芝贏回來給哥哥治病。”
符錦在畫功上的造詣也不錯,她原本己經認真畫好了紙鳶,期望能在春櫻大會上得到靈芝,知道岑夫子撿到的那幅畫不是女學生畫的後,她原本還鬆了一口氣。
可是得知高妙儀也要參加春櫻大會的紙鳶比賽,符錦的心又瞬間跌入穀底。
高妙儀的天賦在她之上,父親又是禦史大夫,如果她參加,紙鳶的魁首幾乎冇有懸念。
想到哥哥的病,符錦險些哭了出來:“怎麼辦啊元夕,我隻有一個哥哥,最近母親為了哥哥的病,都消瘦得不成人形了。
我不知道幾百年的靈芝會不會有用,可我真的好想想點辦法,讓哥哥好起來。”
孟元夕問:“你如果奪魁,不怕妙儀她......”高妙儀恃寵而驕,氣焰囂張,符錦知道孟元夕什麼意思,不屑一顧道:“隻要能救我哥哥,我管她記不記恨我呢。”
說罷又歎了口氣,“可是我又怎麼奪魁呢?”
孟元夕沉默不語,這時符錦忽然想到了什麼,眼睛亮了亮:“元夕,我曾經看到過你書匣子裡夾的畫,很漂亮,不比陸公子畫功差。”
孟元夕慌了:“啊?
那、那是我一個朋友畫的。”
符錦抓住了孟元夕的手:“你能叫你那朋友幫我畫一個紙鳶嗎?
求求你了元夕,隻要能拿到靈芝,多少錢我也願意。”
符錦知道孟元夕家世並不好,平時在學堂裡還不如自己,是個小透明。
她生活似乎很節省,總是在攢錢。
孟元夕此時並不在乎符錦的錢,符錦是學堂裡唯一跟她走得親近的人,符錦有個寵愛她的哥哥,有時符錦哥哥得了好東西送給符錦也會一併讓妹妹送一份給朋友。
孟元夕己沾了符錦的光得了她哥哥不少禮物。
現在符錦哥哥病重,如果那靈芝真的有用的話,她是願意試一試的。
“阿錦,我可以叫我的朋友幫忙,但是你必須答應我,不能跟彆人說你紙鳶的來曆。”
否則被她母親知道了,那就不好了。
符錦滿口答應:“嗯!
我知道,我一定不會說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