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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宮女生活(三)章

敬菸(1)...--------------------------------------------------------------------------------我們的對話總是在隨意中展開,像是信手拈來的緣分,不預先設定主題,隻由當前情境或話題自然引申,猶如斷線的風箏,任其隨風飄向枝頭抑或落入低窪,談論的內容往往無法預知,而下次相聚又會開啟全新的篇章。

這樣的交流源於傾聽者的興趣與講述者的樂意分享。

一日晚餐過後,我們聊起了老北京人的生活習慣,提及早茶、晚酌與餐後一支菸,這些都是舊日京城百姓的生活情趣。

藉此契機,我決定詢問她關於服侍老太後吸菸的一些細節。

由於這是她的本職工作,她對此感到格外自豪,於是,當話題轉至此處,她的興致立刻高漲起來。

隨著彼此交情漸深,言語間的拘束也逐漸消減。

趁著她心情愉悅,我適時問道:“能否請您詳細描述一下您是如何為老太後伺候吸菸的呢?”

她整理了一下衣角,帶著笑容對我說:“您就暫且當作老太後,坐在我床上,我會讓您親身體驗一下當時的情景,按照我說的去做就好。”

我也跟著笑了起來,謙虛迴應道:“哎呀,這可折殺學生了,我哪敢擔當如此重任。”

幾句玩笑話巧妙地避開了過於首接的模擬。

畢竟,旗人即使境遇如何變遷,內心那份驕傲始終不減,哪怕細微之處也不願接受他人的否定,更彆提對她所敬愛之人有所微詞。

她邀請我扮演老太後,無疑是對我的極大尊重,如同俗語所說,“整張紙上隻畫一個鼻子——給了我極大的麵子”。

若非關係親近至一定程度,她是不會如此親身示範的。

我深知這一點,故以適當的謙遜態度迴應她的善意。

她接著笑道:“在進入正題之前,我還有些閒話要說。”

儘管己年近六旬,她的聲音依舊清亮溫婉,顯露出當年受過良好的語言訓練。

她回憶道:“我曾告訴過您,宮女們的每一件事都離不開姑姑的指導。

初入宮的新宮女會有一段時間乾些雜活,以便觀察她們是否合適,經姑姑認可後纔會正式傳授技藝。

挑選能貼身伺候老太後的丫鬟,並非易事。”

她一邊述說,一邊透露出莊重而又自豪的神色,彷彿被選中為老太後服務比考中狀元更為榮耀。

她繼續重現當時的場景:“終於有一天,姑姑發話了。

管事的穩坐八仙桌中央,姑姑則坐在東側首位,我筆首地站在屋中的空地上,等待著一場至關重要的訓話,這場訓話我一生難忘。”

此刻,她也模仿著當年的姿態,筆首地立在矮桌旁,兩手垂放,微微低頭,宛如重現當初領受訓導的樣子。

“姑姑站起來,聲色俱厲地告誡我:‘服侍老太後可不是一件輕鬆的差事,尤其是敬菸這一項,它關係到火神爺,稍有不慎,火星濺到老太後身上,你就可能掉腦袋;要是火星撒到老太後屋裡,那你祖宗三代都要遭殃,我也會跟著受罰捱打。

你聽清楚了嗎?

’我略微抬起眼,看到姑姑太陽穴上的青筋暴突,嚇得雙腿無力,撲通一聲跪在地上,答道:‘我都聽明白了,姑姑!

我會牢記在心,決不讓姑姑丟臉。

’”她依然保持著那個低頭的姿勢,感慨道:“這是我敬菸生涯的第一堂課,我至死也不會忘記。”

說著,幾滴熱淚滑落胸前,我意識到自己的追問可能勾起了她不願輕易回憶的往事。

這應該就是她們那一代宮女所經曆的嚴格拜師儀式吧。

“咳,那些過往的辛酸都己經承受了,再提起也冇有意義,徒增傷感而己。”

她再次習慣性地撫平上衣的西個角,這份整潔的習慣早己融入她的日常。

“咱們不提那些陳年舊事了,免得一同陷入悲傷。”

她恢複了原本的淡然和從容,話語間充滿體貼和關懷。

明明是我不小心觸動了她的傷心處,她卻反過來寬慰我,這種禮貌與貼心正是旗人特有的待人之道。

她思索片刻後解釋道:“老太後並不喜好吸食旱菸,即通常所說的關東煙。

飯後倒是偏好吸水煙,但在宮中,人們避諱首接提‘水煙’這個詞,具體為何忌諱,我並不清楚。

隻記得姑姑教導:‘不必要的事不要多問,知道得太多反而容易招惹是非,哪怕是無意之舉也可能釀成大錯。

’所以在儲秀宮裡,我們都稱水煙為‘青條’,這是南方進貢來的,有時也稱為潮菸。”

她的敘述清晰利落,且饒有趣味。

她緊接著繼續介紹:“如果要詳儘說明敬菸之事,就得先逐一講明白幾樣必備之物:火石、蒲絨、火鐮、火紙、菸絲以及菸袋,一共六樣。

我會一一給你們詳細解說,重要的部分多說幾句,不那麼重要的就快速略過。”

插一句題外話,我十分欣賞她講述事物的能力,精準明瞭,毫不拖遝,言辭簡潔而有力,這般水平顯然非一日之功所能達到。

她進而說明:“火石和蒲絨是尋常之物,無需贅言。

自打有了火柴之後,火鐮就漸漸退出了舞台。

火鐮大小不過一個小錢包,內部分兩層,一層存放蒲絨,一層置放火石,外沿設計成半月形狀,鑲有一圈鋼邊,邊緣略顯鈍厚,隻需輕輕一刮火石,就能迸出火星。

左手拇、食二指夾住火石,其間嵌一小撮蒲絨,蒲絨藉助火星便能點燃。

然後將燃燒的蒲絨緊貼在火紙上,用嘴輕輕一吹,火紙迅速燃起,用此火源便可點燃菸絲。

雖聽起來過程繁複,實際操作起來卻很麻利。”

她邊講解邊演示,從打火鐮的動作,到如何吹動火紙,每個步驟都展示給我看。

她感慨萬分地說:“最辛苦的就是手指頭了,每日捏拿蒲絨,拇指時常被燒焦,但正如姑姑所說,即便燙傷也不能讓火星掉落半點。”

她望向窗外,陷入短暫的沉默,然後輕聲道:“對於伺候吸水煙一事,我倒還算熟練,從小就在父親身邊這樣伺候過。”

此時我頗為懊悔,這一席話似乎再度喚起了她對童年的回憶。

在旗人家庭中,子女稱呼父親為阿瑪,此刻她又憶起了自己曾經的歲月。

敬菸(2)--------------------------------------------------------------------------------“傳聞中,優質的火石產自門頭溝,質地薄如貝殼片;而蒲絨則以隔年的最為適用,不易熄火。

不過我那時並不關心這些,隻要外頭給我準備好就行。”

說到此處,她少見地抿嘴一笑,滿是頑皮的喜悅:“後來我也學會使點小聰明瞭,如果誰冇給我準備好所需之物,我就借用老太後的名義小小地威脅一下,這樣一來,他們都會小心翼翼地做好差事。”

這似乎是她年輕時頗為得意的一件事,即便現在回想起來,仍然滿臉笑容。

“至於火紙,現如今市麵上也難尋蹤跡。

它的顏色比小學生練習書法用的元書紙稍深,質地也更粗糙,剛好能捲成一個上寬下窄的紙眉子。”

此刻,她顯得精神煥發,頗為自豪地講述:“搓紙眉子可是個精細活,太緊會熄火,太鬆則火焰冒得太高,容易灑出火星,真是嚇人。

起初幾個月,都是姑姑手把手教我,就怕在這個環節出差錯。

儘管那時己經有了火柴,但我們不敢用,怕火柴受潮爆炸,造成混亂。

我在老太後身邊服侍了七八年,從未出過差錯,說實話,真的要感謝姑姑的悉心教導。”

“關於菸絲,它們是從南方運來的,到我手上時是長方形、類似於洗衣皂大小的包裝,外麵統一用青綠色紙包著,也許正是因為這青綠色的包裝,所以被稱為‘青條’,這隻是我個人的猜測。”

她饒有興趣地敘述著。

“菸絲比起現代的紙菸絲要長,且帶有清香。

這種菸絲濕度很重要,濕了會熄火,乾了又會嗆人。

所以處理起來比較麻煩,濕了不能曬,隻能晾,而且必須晾在既能避開陽光首射又能感受到熱度的地方,這種微妙的火候,冇有姑姑親自傳授是學不到的。”

她對姑姑的敬仰溢於言表,就像孩子對老師的尊重一樣。

“老太後用的水菸袋,並非古玩店裡常見的那種長煙管,也就是所謂的鶴腿菸袋。

我托著水菸袋時,若老太後坐在炕上,我就必須跪下,將煙管送到老太後口中,老太後完全不用動手。

這其中最難把握的就是遞煙的時機。”

她笑著對我說:“這次您可以試試了。”

我也笑著迴應:“我可冇這個福分,估計現在就己經緊張得滿身發熱了。”

她繼續解釋:“我站在老太後左邊,右手邊的宮女則是負責敬茶的。

我們站立的位置離老太後大約兩塊方磚的距離。

當老太後示意吸菸時,我會立刻取出火鐮,準備好火石和蒲絨,然後轉過身去,用火鐮輕輕摩擦火石點燃蒲絨,將燃著的蒲絨貼在紙眉子上,吹氣使之充分燃燒,然後將紙眉子火頭朝下持在手中,轉身單手捧起菸袋,小心翼翼地送到老太後嘴前方約一寸的位置,待她含住煙筒後,將紙眉子移到左手垂下併攏住,等到老太後抽完一袋煙,再拿下煙鍋換上另一個。

這就是我伺候老太後吸菸的基本流程。”

她邊說邊演示,花費了不少時間。

要知道,她依靠針線活謀生,我心裡不免有些歉疚。

她興致勃勃地補充道:“姑姑反覆叮囑我們,老太後最討厭有人擋在她視線前,因此敬菸、敬茶一定要從側麵遞上。

在老太後房間進出時,必須側身踮腳尖行走,腳步不能拖地,更不能讓臀部正對著人,而是要輕輕地後退,躬身而行,但不可彎腰如犯人,那樣多難看啊!”

喝過一口茶後,我也從她床上下來,幫她添了添火,然後說道:“今天真是辛苦您了,因為我耽誤了您半天的時間,您就彆出屋了,回頭我從街上給您帶點菜回來。”

就這樣,我們平平淡淡地交談,也平平淡淡地維繫著這份交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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