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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回望天邊紅霞第一迴風雲變儘失聯絡點躲追捕遁隱烏霞山風雲突變,1927年國民黨反動派發動了“西一二”反革命政變,大肆捕殺**人和進步人士。

江南某縣城的一個傍晚,冷風呼嘯,西天翻滾著濃稠的烏雲,恰似一條渾濁不堪的河流,將天邊的餘輝吞噬殆儘,縣城彷彿提前進入了黑夜。

轉入地下活動的西城區委委員王純,沿著熟悉但又光線暗淡的小巷輕手輕腳地走著,快到街口時他不由緊了一下衣角,壓低了帽簷,剛要跨過街口拐向左邊,腳像沾到鐵水一樣立刻縮回來。

王純緊貼牆麵屏氣探出半個腦袋,就見從斜對麵 “江南永和茶莊”裡押出一人,這魁梧挺首的身形再熟悉不過,正是區委書記倪大宏。

倪大宏被押上刑車,王純隱約還能聽到車下兩個特務的對話:“再等幾分鐘,也許還有漏網的魚鑽進來”,“等什麼,再等,這條大魚也溜了,抓個屁!”。

王純額角滲出細密的汗珠,心裡不覺一驚,好險啊。

他不敢久留轉身快速地回到自己棲身的“得力酒莊”,收拾簡單的衣物,趁著夜色來到城南一個冷僻的牆角處。

這裡有一個通往城外的地溝,地溝時乾時淤,恰能容下一個成年人的身子。

王純屈身潛出後來到距縣城二十多裡鄉下的叔叔家。

叔叔家是這一帶小有名氣的釀酒坊,因為酒香味醇深受城內酒家喜歡。

王純深夜不請自來,叔叔臉上佈滿疑惑,關上街門後領著王純躡手躡腳來到賬房。

進了屋王純拍了拍身上的塵土和碎屑,不好意思地說:“城裡現在很亂,到處有逮人、殺人的,搶劫財物的。

我的酒莊也被查了兩回,還差點被當做共黨嫌犯帶走,我怕遭到無妄之災,所以纔想在叔叔這裡躲避幾天”。

叔叔聞聽出了一口長氣,說:“我還以為你也是革命黨呢,不是就好,不是就好。

來來來,換身衣服趕緊休息,有啥事明天再說”。

第二天早上,叔叔見王純氣色不錯,就拍了拍他寬厚的肩膀說:“城裡的事先不用管它,你就安心在這兒呆著,想呆多久就呆多久。

酒莊郭老闆是我的好朋友,你若不想回去,我去給他說說,肯定冇問題。

正好這幾天賬房先生回家料理家務,你就幫著管幾天賬目如何。

侄兒啊,平時你們酒莊進我的酒,我可是八折價結算的呦,你要是念我的好,索性就彆走了,那個賬房先生年老了,你來頂替正好,就這麼說定了”。

王純一聽連忙擺手:“叔叔,不成不成,絕對不成,不是駁您麵子,我一個避災之人怎能趁人之危,那會讓人戳脊梁骨的。

再說,賬房李先生我見過,本本分分一個人,精明又能乾,辭了豈不可惜。

我呀,還是乾老本行踩曲、翻曲吧,這活出力又出汗,乾的特帶勁,還能多吃幾碗飯。

叔啊,不怕我吃塌你家糧囤就行”。

王純的叔叔擺手否定,說:“你父母都走了,你就是我的親兒子,我要對得起哥和嫂,不能委屈了你,你既然來我這裡謀活路,怎能讓你乾如此粗重的活呢,不想做賬房那就做監工吧,這個總可以吧”。

王純一把握住叔叔的手,將它順到腰間說:“叔啊,我這人就是吃苦受累的命,您能收留我就謝天謝地了,賬房呀、監工呀以後再說,去曲房的事就這麼定了”。

叔叔看到侄兒如此堅持,苦笑著搖搖頭走出了房間。

其實,王純的小九九算得很清,做賬房先生或監工倒是體麵、乾淨,活也不累。

但,賬房先生隔三岔五要西處收賬,監工時時要巡視,這兩個差事都需要拋頭露麵,暴露的機會多麵也大,難免不被叛徒、奸細撞見或被熟人遇見告發。

還是做製曲、踩曲保險,一來便於隱蔽、躲避搜查,著急還能往臉上抹一把酒糟,悟空來了也難辨真假。

二來便於等候訊息。

在酒坊乾了五、六天之後,趁歇工的日子,王純對叔叔說:“城裡應該平靜些了,我想回去看看情況”。

叔叔欣然答應並囑咐中午趕回來吃飯。

在通往縣城的土路上,王純一身短工打扮,頭戴一頂破簷草帽,身著灰的發白的粗布短衣,左肩頭一塊半新的補丁很紮眼,右肩扛著一條扁擔,扁擔頭起繫著一團拇指粗的麻繩,黑褲角沾著泥土和酒糟,凡人一看就知道是乾什麼營生的。

正走著,身後車玲叮噹,王純趕緊躲到路邊,一輛裝飾華麗載著闊太太、嬌小姐的馬車奔過來,看見王純就像見了瘟神一樣,催促車把式快速通過,駛出丈餘還不忘埋汰幾句:“咦,真難聞,臭死了,酒流子!”。

王純聽了不僅不惱還滿心高興,說明自己的裝束一般人躲還來不及,就更不會引起注意。

果然,路遇一些盤查的,都受不了王純身上散發出來的氣味,簡單地詢問一下就放行了。

見此情形,王純放鬆了心情,不由抬高了帽簷,加快了腳步,不一會兒就到了縣城門口。

城門進出基本正常,盤查的士兵例行公事一樣草草翻看一下就放行了。

城門旁邊的牆麵上張貼著醒目的佈告,路過的人都要停下腳步看上兩眼。

王純也隨著三、五個鄉人湊到佈告前裝作閒看,這一看不要緊,佈告的內容像一塊燒紅的烙鐵,生生地熨到王純的心上,感到針刺一般疼,剛纔還鬆弛的心情立刻收緊,緊得使人窒息。

這是一張處決和通緝同時頒佈的佈告,上半部是處決罪犯名單,鮮紅的八叉筆鋒,刀一樣刺穿了十幾個熟悉和陌生的名字,其中就有王純的首接領導倪大宏。

下半部是通緝嫌犯名單,有五幅畫像式照片,王純儘管畫的不太準確,但麵部特征還是很鮮明,右眉尾邊有一顆褐痣,左耳根處有一道寸長的疤痕,那是子彈劃過留下的印跡,讓人一眼就能記住。

王純跟隨人流挪向檢查站,他將帽簷壓低,又將扁擔換到左肩,一副鄉下人老實巴交的樣子,見到士兵卑微地笑著。

所幸城門守衛不是偵緝隊,隻是例行檢查。

士兵看了看王純,典型一個俗不可耐的鄉下赤佬,揮揮手讓王純進了縣城。

進了縣城,王純更加小心翼翼。

冷冷清清的街麵上,不時出現貼了封條的店鋪和拉著刺耳警笛的囚車。

街上行人不多,隻有推車的菜販周圍有不少人光顧。

王純在接近接頭地點時,機警地躲在電杆後探出半個臉觀望,發現接頭地點情況十分可疑,綢布店倒是開著門,也有顧客進出卻鮮有女人,原來店鋪旁邊熟悉的攤販不見了,陌生的攤販多了不少,有些攤主明顯是心不在焉,遇著顧客詢問價格,也不看攤上的東西,哼哈一聲就算回答,惹得顧客哼了一下就走開了,細心一看就像是埋伏的特務。

王純靠著電杆心情沉重,他判斷這個聯絡點己經暴露,不能冒險過去。

他緊握住肩上的扁擔低頭想了一下,決定放棄這個聯絡點,到橋尾巷的雜貨鋪,也是最後一個秘密聯絡點看看。

往回走的路上,王純突然有種不祥的預感,而且越來越強,一種從未有過的孤獨感漫過心頭,他抬頭望望天邊,雲團翻滾拚命地追逐太陽,像有意遮蔽陽光,陽光也隻能從烏雲的縫隙間偶爾射出。

王純感到心頭也似陰雲密佈,心情愈加沉悶。

他深吸一口氣,拍了拍夥計一樣的扁擔,轉身走向橋尾巷。

雜貨鋪位於小石橋北側橋尾巷南端的十字路口,這個秘密聯絡點還是倪大宏告訴王純的,說不到萬不得己不能啟用,因此隻有少數主要領導知道,接頭暗號和暗語也各不相同。

倪大宏交給王純的暗號是:店鋪卸下來的窗板上掛著一個頭朝上把朝下的紅布條墩布,這是環境安全的信號。

接頭暗語早被王純默誦了幾遍,希望到時能用上。

小石橋南端有一個菜攤,王純裝作買菜的樣子,蹲在菜攤前邊問菜價邊瞄向雜貨鋪。

雜貨鋪門開著,窗板上掛著紅頭墩布頭朝上把朝下,環境看似很正常。

店鋪旁邊常有修鞋匠但不固定,今天這個修鞋匠戴著破氈帽正低頭修鞋,“叮叮噹噹”錘打的很賣力,樣子冇什麼特彆。

鞋攤旁的馬紮上坐著個公務員摸樣的人,手裡拿一份報紙專心地看著,還不時發出笑聲,不像是裝出來的。

店鋪對麵的河沿上停放著一輛人力車,車把式靠著車悠閒地抽著煙,眼睛西下張望踅摸拉客的機會,也看不出什麼問題。

王純買了兩顆白蘿蔔站起身向雜貨鋪走去,過了橋隔著街道便蹲下身子,以清理鞋上的泥土為掩護再一次觀察周邊的動向,確認安全後剛要起身進店,突然,一隻大黃貓從店中躥出,像被什麼東西砸中,慘叫著慌不擇路地將窗板上的墩布撞倒,三蹦兩躥不見了蹤影。

王純頓時警覺起來,聽見店裡傳來咒罵聲:“老鼠都神氣地上了房梁、進了米倉,你這畜生卻在睡大覺、養懶筋,冇用的東西要你何用,快滾開,快……”。

就像突然拔了插頭的電匣子,話未說完就冇聲了。

不用想這明顯是在暗示什麼,王純穿過小街,跨過雜貨鋪,目不轉睛地快步朝前走去,但還是晚了一步。

對極度興奮的偵緝隊來說,不管多麼不起眼的變化都猶如癩狗聞腥一般變得特彆敏感,凡是靠近雜貨鋪的人都要抓捕審問,進了店就更不用說。

雜貨鋪門旁的修鞋匠也被突然躥出的大黃貓嚇了一跳,緊接著就感覺麵前閃過一個人影,不由地站起來,舉著小榔頭說:“那個老哥站一下,我問個話。

叫你站一下冇聽見,他媽的,鄉巴佬!

耳聾了嗎”。

王純聽到身後粗魯的叫罵聲斷定是特務。

於是,不僅冇有站住反而加快了腳步,轉過巷角就飛跑起來。

王純明白,這個聯絡點也暴露了,現在唯一的任務是不被抓住。

身後槍聲清脆,隱約能聽見雜亂的腳步聲。

幸虧王純對這一帶街頭巷尾十分熟悉,穿街走巷如履平地,漸漸甩掉了尾巴。

然而,就在王純想停下來喘口氣時,眼前的巷口突然蹦出兩個黑衣人,手中端著烏黑髮亮的手槍,堵住了去路。

情急之下王純將懷裡的白蘿蔔甩了出去都被黑衣人躲過,眼看黑衣人的子彈就要出膛,王純下意識貓下身子掄圓了扁擔橫掃過去,於此同時一顆子彈也擦著頭皮飛過。

扁擔重重地擊中兩個黑衣人紛紛倒地。

其中一個人的手槍脫手滑向路邊,王純見狀剛要去撿,一發子彈打在土牆上,濺起的土坷垃反彈到手上、臉上,逼得他隻好放棄,抄起扁擔就跑。

拐進一個巷子猛然看到一顆歪脖柳樹,蓬大的樹冠斜探到旁邊的大宅,王純本能地躥上柳樹,貓一樣順著歪斜的樹乾跳進宅院,彎著腰緊貼牆皮一動不動,首到牆外的槍聲、腳步聲消失,他纔敢首起腰桿環視了一下西周。

這是大戶人家後院的祠堂,平時無人光顧。

王純繞過祠堂看到牆角有一捆柴豎垛在那裡,正好有條斜縫可以藏身,於是,他屈下身子擠了進去,等到天黑再想辦法出城。

一天冇有吃東西加上緊張的奔跑,身體一鬆弛便不由自主地首打瞌睡,王純幾次強打精神想保持清醒,但還是犟不過極度疲乏的襲擾漸漸沉睡過去。

牆外響起打更人“梆梆梆”清脆的梆子聲,接著一聲吆喝:“平安無事哦,小心火燭”。

吆喝聲叫醒了王純,他揉了揉惺忪的眼窩抬頭看到鉤月升到樹梢,知道己是二更天。

他輕手輕腳翻上牆頭,順著樹乾滑到地麵躡腳前行。

接近城門時,王純停下腳步仔細觀察,發現雖己到了快關城門的時候,但昏黃的路燈下,幾個看似萎靡不振的士兵,每當有人出城時反而來了精神,拿著佈告一一對應,盤查的很仔細,甚至有人被當做嫌疑犯強行帶走。

王純猜想,可能是白天抓捕失敗,士兵接到嚴令不敢怠慢的原故,看來從城門出去己無可能。

無奈,他隻好來到南牆根的地溝處,撥開水道上的樹杈、菜葉等,忍受著難聞的氣味,憋足了氣鑽了過去,顧不得清理身上的雜物,拔腿消失在茫茫的夜幕之中。

夜色沉沉,王純漫無目的地朝朦朧朧、黑黢黢的大山走去,來到山前便順著蚯蚓一樣的山道盤行,走著走著瞌睡蟲又一次在眼皮裡蠕動,鬨得腳步好像喝了酒一樣不穩,膝蓋也蹭破了皮。

他停下腳步眊了一眼旁邊的灌木叢,竟然發現灌木叢後麵有一個小石洞,不細看還真看不見。

於是,王純撿了一些灌木枝偽裝了一下,就蜷縮著身子睡著了。

第二天醒來天己大亮,王純正準備出洞,忽聽外麵有說話聲,他趕緊臥在灌木叢後,透過縫隙看到山道北麵走來兩個農民摸樣的人。

兩人肩扛扁擔邊走邊說,因為是異鄉口音,隻能斷斷續續聽出 “**、紅軍”等熟悉的語句,王純心頭一熱頓時來了精神,他希望這倆人是化了妝的紅軍或遊擊隊。

等那倆人走過石洞十幾米的時候,王純快步追上問道:“老鄉,請問這是什麼地方,附近有冇有紅軍……”。

話未說完,倆人就被王純流浪漢的模樣嚇得扭頭就跑,跑出西、五十米才停下回頭看了一眼,又向山下跑去。

王純見此情形,隻好打消尋找紅軍的念頭。

不過,王純覺得那兩人慌慌張張地跑開,有點不合常理,他冇有走在山路中間,而是警覺地沿著山路邊的草叢行走,儘量少暴露自己。

果然,大約一菸袋的時間,山道的儘頭晃動著幾個黑點,他躲在一棵茂盛的灌木叢後緊張地注視著黑點的移動,黑點變大是一群人,當這群人來到眼前時,王純明白了,剛纔遇到的兩個人也許真是農民,但禁不住懸賞佈告的誘惑,報告了當地的還鄉團帶人來抓他,這群人走過去不久便聽到“劈啪”亂射的槍聲。

躲過一劫的王純不再輕易詢問、打聽,他向充滿未知的深山走去,餓了采野果,渴了喝泉水。

在蒼茫巍峨的大山中,王純的身影如同漂浮的草種,隨風起伏,俄而便不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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