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秋,從南方吹來的風帶來了些濕意,天空出現了一片黑壓壓的濃厚烏雲。
一陣淅淅瀝瀝的銀雨撒在北方城池,把山嶽兩邊峭壁的頂端染上黃澄澄的顏色,長在岩壁深罅裡的葉子稠密的灌木也變得更加幽深。
京城受到了雨水久違的洗禮,全城都浸入了一層喜悅的氣氛中。
秦肆在書房窗邊佇立著,看著窗外細細的雨簾,心裡總歸是開心的,麵上卻少有表露情緒。
青黛一見京城落了雨,第一個想到的便是秦肆。
她忍不住去尋他,欲祝賀他南水北調一事有了成效。
書房外頭守著的內侍見青黛來,都不上報了,直接請著青黛入書房去。
青黛抖落了油紙傘上的雨水,便將傘靠在書房外頭,任著油傘上的雨水慢慢地滴落下來。
屋內,秦肆眸中映著雨水的顏色,連眸子都浸潤了些。
雨霧給他的周身都縈上一層淡淡光圈,光潔如玉,好似雨中曇花一現的仙人。
他聽得身後傳來敲門聲,便順勢往門口看去。
還未下雨時,天氣很是悶熱,遂書房的大門為了通風,是未合上的。
如今便見青黛站在敞開的門處,微曲著手指朝著門板輕敲了幾聲,以提醒他有客到訪。
她麵上帶著淺淺的笑容,眉眼皆溫順,渾身都散發著一股恬靜溫婉的氣息。
秦肆見青黛來了,不知為何,他的麵色卻慢慢地變沉了。
青黛見狀有些驚訝,她一時被喜悅衝昏了頭腦,竟忘記秦肆忙時是不喜有人打擾的。
她神色不禁黯淡了些,欠了身子便想退下去。
還未轉身,就聽見秦肆喊住了她,“夫人。”
青黛怔住,不知秦肆喚她是出自何意。
後頭緩緩地傳來了秦肆清冷的聲音,“替本督研墨罷。”
唔……原來是叫她回來乾苦力的。
青黛很熟悉這書房,很快就尋了個新的方墨出來。
微擼起袖子,往硯台裡加了滴水。
因是新墨,第一次研磨,墨錠的邊角比較硬朗,為了先磨去尖角,她便雙手持著墨推磨起來。
大體是墨研得多了,她竟摸出了些門路。
秦肆在桌上展開了一張白紙,兩邊各用一則書鎮壓著。
紙張有些大,不像是用來寫信的。
秦肆從桌上挑了支合適的狼毫,便等著青黛將墨水研好。
他得了空,不禁就想看著墨研得如何了。
他轉動著眼眸,本是看著硯台的,目光不知不覺地落在了青黛持著方墨的手上,白皙的手指與濃黑的方墨色彩分明。
煞是好看。
目光稍稍地遊弋著,落在了她的手背上。
那有一處細細微紅的疤痕。
也不知是在何處弄傷的,到了現在也未好。
他在洛陽靜心寺時曾給她一瓶藥膏的,那是治傷去疤的好藥。
肩膀的傷都治好了,她怎麼就不懂得給自己的手用些?
腦子一點都轉不過彎來,真是愚笨…… “督主。”
青黛出聲喚他,秦肆被這突然的聲音,惹得麵上都出現了一絲罕見的驚詫。
青黛不明白秦肆怎麼就突然一副做賊心虛的模樣,隻是柔著聲音道:“督主,墨水可以用了。”
秦肆發覺自己竟然在青黛麵前失了態,他驕傲地低哼了一聲,拿起狼毫便沾著已經濃了的墨水。
毛尖落在白紙之上,不過一會兒,就細細地畫出幾道墨色來。
秦肆卻有些靜不下心,筆落在哪裡都覺得不合適。
微微抬起眸來,便見青黛又繼續研著墨了。
書房有些安靜,又因那墨是上好的墨,磨起來細潤無聲。
隻有那窗外遠遠的雨聲,鬨不進屋裡頭,卻愈發顯得書房靜悄悄的。
他總覺得太安靜,明明往日都是這般的,今日卻覺得寧靜得難忍。
他輕咳了一聲便尋著話聊起,“夫人近日來可有要事?”
青黛平日便在督府裡修養身心,十分快活愜意,哪裡有煩心的要事?
她搖頭輕聲道:“妾身不曾有要事的。”
聽著她的聲音,秦肆隻覺得落筆順暢了許多,不由得多畫了幾筆,徐徐應道:“嗯,過幾日,便是中秋了。”
中秋?
在朝廷官場遊刃有餘的秦肆,總是習慣話說一半留一半,剩下的全憑人自己揣摩。
青黛有些不明所以,便隻能自己瞎琢磨。
她還在宮中當差時,就曾聽周遭宮女不時提起。
中秋佳節,京城一整條街道上滿是花燈,如火龍般熱鬨。
百姓熙熙攘攘,都提著花燈遊玩,還有猜燈謎、放蓮花燈的。
宮女們都很希望自己能夠出宮去賞花燈的,可她們畢竟是伺候主子的下人,哪裡有能夠隨便出宮的權利。
自然是每每憧憬地提起,卻又次次以失落地歎息告終。
青黛聽得多了,也對花燈會有了些興趣。
秦肆這般說起中秋,可是為了帶她去看花燈的?
青黛不知秦肆是不是這個意思,便遲疑著問他,“督主……” 秦肆在畫上多描了幾截黑墨,單看根本看不出明堂。
聞言,便抬著如深潭般的黑眸看去,嗓音清冷低沉,“嗯?”
青黛看著秦肆,聲音不禁帶著了些期待意味,“督主想在中秋時節,做些什麼呢?”
秦肆不曾發覺青黛的心思,將狼毫沾了沾飽滿的墨水,便向著已有些意象的畫中點去。
“中秋時節,皇宮將設下宴請朝廷文武百官的宮宴,本督會前去赴宴。”
聞言,青黛的眸光微微顫了一下,隨即溫順地垂下了目光,聲音也變得有些低了,“嗯。”
她繼續研著墨,悄無聲息,墨塊在硯台中慢慢地化成墨水。
秦肆側目睨了一眼比適才還磨得有些用力的墨塊,眸中有一絲疑惑,卻很快地消逝了去。
薄唇微動著,道出一句似是輕描淡寫的話來,“夫人,便陪本督一起去罷。”
讓她也去中秋宮宴?
青黛顧不上心裡的小心思了,不禁有些驚訝地睜大著眼眸看向秦肆。
以她東廠廠督夫人的身份,又是宮女出身,其實是上不了檯麵的。
且盛大隆重的皇宮宮宴,太後一定會出席其中。
太後本就十分不喜她的,若是她去了宮宴,隻怕太後會藉機尋她的是非。
秦肆冇有錯過她麵上的細微表情,持著筆的手微微停下,低聲問道:“夫人不想去?”
若是她不想去,他便推了皇帝的意。
青黛自然是不願去的,但想了想還是微微頷首著答應了。
她既然披著東廠廠督夫人的頭銜,就要試著去習慣這般身份帶來的好與壞。
她總歸是不能一輩子都躲在東廠督府裡的。
秦肆見青黛答應了,濃長的眼睫微垂著,漆黑眸子很認真地看了她一眼,略微思忖,卻也冇說什麼。
談話結束,畫也差不多了。
秦肆將狼毫筆擱至一旁,揭起畫卷輕吹乾上頭的墨跡,垂下眼簾端詳著自己的畫作,眼中露出幾絲滿意的神色,隨後便賞賜性地呈給青黛看。
“如何?”
青黛一看,上頭竟是一副活靈活現的竹林水墨畫。
淡逸勁爽,筆酣墨飽,竹葉濃淡相宜,墨竹栩栩如生。
青黛不懂畫,卻也知道這幅水墨畫很美,便細聲誇讚道:“督主畫的,自然都是極好的。”
秦肆聽著青黛並不走心的誇獎,麵上不知不覺又現出了一副冷淡的神色。
他低哼一聲,隨即就收起了畫卷,不理會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