庭院。
挺拔樹上的枝葉皆變得枯黃,懶散了下來,帶著滿足,帶著倦意地從樹梢落下,墜入一汪小池當中。
池水在微風吹拂中潺潺地流過來,流過去。
它泛起來的波紋,被陽光照耀得黃澄澄地,像在整片原野上流著黃金似的。
隻可惜美景無人欣賞,院內的翠翠正一臉憂愁地在門外候著,等待青黛的吩咐。
翠翠本以為青黛沐浴後會精神一些,卻未料想她依舊一副疲憊模樣。
在屋裡兜兜轉轉了好久,卻是半句話都不曾提起那位男主子的,似乎也不願彆人提起。
她擦乾了沾濕的髮絲,便又回床上歇息去了。
翠翠不敢多問,隻在門外等著青黛從睡夢中醒來。
她等了一會兒,就見去而複返地小竹子從院外走近,手上還提著個硃紅食盒來。
翠翠不知裡邊置著何物,便壓低著聲音道:“夫人剛睡下呢,可要小點聲……你手上提著個什麼東西?”
小竹子一聽青黛睡下了,便也跟著小聲道:“是督主賞賜的補藥,我剛從膳房裡端來的,還熱乎著哩。”
他停了一下,不禁看向遠方的天空,眼中還有些閃爍的晶瑩,頗為感歎地說道:“督主雖然平日總是一副凶神惡煞的模樣,骨子裡卻還是疼著夫人的。”
翠翠不禁撇了撇嘴,有些不滿地嗔了一句,“疼個什麼呀?
夫人那般淒慘模樣還不都是督主害的?”
小竹子聞聲猛地一驚,心臟都猛然顫動了一下,連忙伸手欲捂住翠翠的嘴,焦急道:“你這話可不能亂說,若是被有心人聽見了,你我二人的腦袋可是要落地的!”
翠翠反應過來後也是有些驚懼,連忙點頭如搗蒜,不敢再多說些不規矩的話。
小竹子剛欲開腔,就聽得屋內傳來一道柔柔弱弱的聲線,“你倆進屋裡來罷。”
青黛本是欲接著休息的,奈何身子痠痛得厲害,翻來覆去都不曾睡著。
翠翠和小竹子的聲音隻隔著一道門,她多多少少能聽見一些。
反正她也是睡不著的,便直接喚他們進屋來。
翠翠入了屋,便趕緊將食盒裡的藥湯端出來,一股濃厚苦澀的味道立即在屋內瀰漫起來。
她朝著青黛呈上湯藥,“夫人,這是督主給您補身子的湯藥,快趁熱喝下罷。”
聽到秦肆的稱謂,青黛眼中神色稍稍地變了一變,轉眼間又恢複正常。
她徐徐地看向藥湯,碗中隱隱上升著嫋嫋白霧。
藥湯顏色黑如墨汁,氣味腥臭難聞。
光是嗅了一下,青黛便能發覺這與平時滋補湯藥不太相似的味道。
她就約莫地明白了,這不是給她補身子的藥。
青黛隱約猜到會有這麼一步的,但等她真正看到這碗藥湯時,心裡還是狠狠地抽痛了一下。
索性不去看罷。
閉上眼去,皺著眉頭,一口氣便將藥湯全部灌下。
藥味苦澀至極,喉嚨裡還充斥著難聞的藥味,感覺難受極了。
她正欲喝些茶水,小竹子便又呈了一小碟果脯子上來。
那也是秦肆贈的東西。
若是之前,她看著果脯子定是心喜的。
隻是現在她心境有了些變化,看見果脯子就緩緩地來了情緒。
青黛撇過頭去,淡聲道:“端下去罷。”
小竹子好生疑惑,夫人明明每次喝完苦藥都是要吃廠督送來的果脯的,這次怎麼不吃了?
他奇怪道:“這果脯好甜的哩,夫人平日不是最喜歡這蜜棗的嗎?”
青黛未料想到小竹子不明白她與秦肆的僵硬關係,她頓了一下,便緩聲道:“人總是會變的,這果脯子也冇有之前的甜了,端下去罷。”
小竹子聽得雲裡霧裡,便懵懵懂懂地換了副熱茶送上來。
青黛漱口之後便繼續躺在床中歇息,這湯藥倒是有安神的作用,她很快地就進入了夢鄉去。
她本以為自己喝下一次藥湯便足夠了,卻不知小竹子連續幾日都送來了。
她如此接連地喝了這不明藥湯之後,小竹子就不再送來。
興許是秦肆覺得她已經冇有威脅了。
青黛不去想他,也不出門去,慢悠悠地在房中抄寫著《女戒》。
待到三日期限一到,她也不過是抄了三四遍。
秦肆竟未派人來催她。
青黛不知是該喜還是該哀,恍恍惚惚地又在屋中過了五六日,纔將《女戒》抄夠了十遍,讓小竹子呈給秦肆去。
這些帶著字跡的紙張送了出去,如同石沉大海一般,冇有激起一絲一毫的波瀾。
她冇有得到他的反應,也冇有得到一個解釋。
好久都未見他,即使她好幾日都屋門大敞著,也未見到他路過院口的身影。
青黛有時候會想,他是不是再也不會來看她了。
大概是忘了還有她這個夫人罷。
他不在…… 倒也落得清淨。
她這樣告訴自己。
漸漸地,秋意越來越濃了。
院子十分冷清,冷冽地霜風初起,秋葉枯黃一片蕭瑟寂寥。
天空是發灰的,雲彩也失了曼妙的形狀,好像被洗過硯台的水盆。
顏色有深有淺,混混沌沌的,好生迷茫。
這樣的雲彩,有時帶來了清清的雨點,有時帶來了一陣斜飛而過的鴻雁群集,嘹嚦千雲,哀聲動人。
青黛看著那群自由自在的飛鳥,眼中神色又是落寞了些。
她靜靜地在院中坐了一陣子,便不再怨天尤人了,起身出去外邊走走。
好久不曾出院,覺得整個人都悶悶的,透不過氣來。
一走出院子,才發現外邊的景色也變了好些模樣,卻仍是莊嚴肅穆的,不似院中那般蕭瑟冷清。
她以後若是無事,也出來走走罷,免得在那窄小的院裡給憋壞了。
青黛看著與往日有些不同的景色,淺淺地笑著,當抬眸向前方看去時,她的腳步卻忽地停住了。
隻因前頭,站著她一直想見的人。
他依舊雄姿英發,腰背挺直著,眉眼冷清,渾身氣勢如閻王般陰沉沉、盛氣淩人。
她不由得一驚,這個時間,他一般都是在宮中的,怎麼還在督府之中?
青黛驚訝之餘,見他眼神冷然,似是不願見到她似的。
她下意識退了幾步,卻又緩緩地停下了。
她在督府之中,總歸是要倚仗著他的。
眼下鐵定是不能視而不見般地避著他的,她猶豫了一下,仍是努力鎮靜著垂首向他作揖。
秦肆麵上也有些意外神色,不曾想過自己會在半路上便遇見她。
此前,他還記得青黛的話語:“不想見任何外人。”
他便也賭氣不去尋她。
如此算下來也該有大半月未見她了,今日不知不覺地走近她的院子,本想遠遠地看看她過得如何,卻未料想到她也出門來了。
他又驚又喜,麵上卻一點都不表露心底的情緒。
他半闔著眼,仔細打量著青黛,見她的臉都瘦削了些,臉色並不多麼紅潤,便很容易就能知道她這段時間過得不好。
許是那避子湯的原因。
他似是有些擔憂,剛欲上前關心她一句,卻見她退後了好幾步,似乎是在拒絕他的靠近。
秦肆心中頓時湧起一陣酸澀,似有千萬隻細蟲密密麻麻地啃食著他的心臟,根本不得自己。
他臉上表情變得沉重了好些,根本就不作言語,一拂袖便冷然地轉身而去。
他闊步走出,心臟卻開始猛烈地跳動個不停,好生氣憤。
他雖這般氣,卻對她一點法子也冇有。
打不得,罵不得,又說不得。
他總不能像對待東輯事廠的囚犯一般對她用刑,強迫她主動到他的身邊來。
真是氣得他腦子都發疼。
秦肆一想到東輯事廠,就想起了今日早朝一直嗆他的兵部尚書,他本無意搭理年過半百的尚書。
現下一陣怒氣上湧,便覺得哪裡都不痛快。
秦肆愈想便愈發覺得自己需要泄些怒火,這便出門尋那些迂腐大臣的麻煩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