麵對新朝初立以來的首場科舉大典,此事的重要性不言而喻,斷不能掉以輕心。
所提標準“德高望重、德才兼備”,雖不可或缺,但終究顯得寬泛模糊。
若嚴格按此標準篩選,符合條件的人物依然眾多。
例如淡泊名利的劉伯溫,便與此相符。
然而朱標明白,劉伯溫斷無可能擔任恩科主考,不僅因其與李善長、胡惟庸等人矛盾重重,單憑他並不顯赫的出身背景,就很難讓浙東集團乃至全國士子衷心認同。
太子朱標愈思考愈發憂慮,不知父皇究竟會擇何人擔此重任。
一聲悠長的歎息後,朱標內心一片惆悵。
他起身走向東宮內的書房,推開沉重的門扇,瞬間書香四溢。
值勤的書童見到太子駕到,立即停下手中研墨的動作,恭謹施禮:“太子殿下安好。”
朱標略微環視四周,輕聲詢問:“日前不是吩咐人去蒐集沈飛博士的一些著作嗎?那些書是否已經妥善整理入庫了?”
書童聞聽此言,迅速轉身至書櫃前,搬出幾本儒家經典墊腳,踩著《論語》踮腳去頂層取下幾部沈飛的著作。
這一舉動令朱標啞然失笑,他想起沈飛曾言,聖賢之道用於治國難逾三百年之限,而眼前書童卻以聖賢之書為梯,沈飛的著作卻被高置不理,此情此景頗為諷刺。
書童小心翼翼地將沈飛的書放置在案頭,報告道:“殿下,都在這裡了。”
朱標點頭坐下,緩緩翻開書籍閱讀。
書中強調人民乃國家根基,曆代君王往往受製於身邊的官員,受矇蔽而不察民瘼。
由此,帝王與平民的生活狀態常常呈現鮮明對比。
朱標深刻體悟到書中所述,思索著如何打破這一隔閡,實現真正的治國理政之道。
長時間積累的民怨沸騰,最終可能導致民眾奮起反抗,進而引發改朝換代的輪迴,使得任何一個朝代都難以持久傳承國運。
這些治國的警世恒言,朱標讀得越發心驚膽戰。
他合上書頁,自然而然地將書中的論述與當前朝廷狀況相互對照:現如今,父皇身旁同樣環繞著眾多官員,真正理解民間疾苦的少之又少,大部分人都無視民生困苦。
這樣一來,他們很可能在父皇麵前營造虛假的盛世景象。
然而,這還不是最為凶險的情況。
倘若這些官員在上欺瞞君王,在下利用皇權狐假虎威,巧立名目苛捐雜稅,濫用權力欺壓百姓,那便是顛倒乾坤,種下無數禍患。
待父皇駕鶴西去,自己接過治理大明江山的重任時,屆時局麵將會怎樣?這一念頭猶如一道閃電,使朱標驚懼不已,冷汗如雨,浸濕衣衫。
即便是在炎炎夏日,他也能感受到一股股寒意從心底升起,血脈賁張,雙眸佈滿血絲。
不行!絕對不行!這一刻,朱標才徹底醒悟過來,開朝以來的首場科舉,絕不僅僅是為大明選拔英才那麼簡單,它更是皇權與朝臣間一場隱蔽而激烈的權力博弈。
一旦在這場較量中朝臣們嚐到了甜頭,那麼這批官員將更加肆無忌憚。
因此,恩科主考官的人選至關重要,決不能單純依賴德高望重的老臣,而是要給予年輕官員展示才乾的機會,避免仕途晉升完全操控在舊有朝臣手中。
有必要引入一部分直接隸屬於皇權的新銳官員,形成有力的製約機製。
老一輩的官員們人脈交織緊密,利益捆綁難以割裂,唯有啟用年輕一代官員,纔能有效地牽製他們。
太子朱標憑藉閱讀沈飛的著作,豁然開朗,洞悉了這一深層道理。
次日清晨,應天皇宮的早朝儀式正式開啟。
朱元璋端坐在龍椅上,特意在旁邊增設了一座寶座供太子就坐。
龍椅之下,金碧輝煌,陽光穿透窗格灑下耀眼的金光,映照在四周廊柱上雕刻的蟠龍圖案上,使之生動形象宛如活物。
文武百官按照職級分為兩側站立,文臣以胡惟庸、李善長為首領,武將則以徐達為代表。
大明建國初期設立了左右丞相製度,旨在相互製約平衡,左丞相徐達,右丞相起初由李善長擔任,後轉為胡惟庸。
原本李善長打算告老還鄉,卻被朱元璋挽留下來繼續效力朝廷。
今天早朝,無論是文官還是武將,除了遠征在外的藍玉以外,其餘朝臣均按時到場,全員出席。
眾所周知,今日的早朝將揭曉第一次恩科考試的監考團隊配置。
該團隊包括一位主考官、一位副考官以及三位監考官,而其中主考官的人選尤為關鍵,他不僅象征著此次恩科的政治導向,更是大明朝廷向全國讀書人傳遞的重要政策信號。
典禮過後,朱元璋下令:“胡惟庸,你彙報一下恩科監考團隊的擬定人選。”
隨著朱元璋的指令下達,全場文武百官個個精神抖擻,特彆是那些曾向胡惟庸贈送禮品、寄予厚望的朝廷重臣們,此刻無不緊盯著胡惟庸的背影。
畢竟,在此之前,胡惟庸未曾對外透露任何關於人選的訊息,這意味著主考官的角色花落誰家,懸念猶存。
胡惟庸遵旨而出,淮西勳貴們紛紛投來期待的目光,因為他們清楚,誰能在此恩科中占據主考之位,就意味著其所屬的黨派將在朝堂之上得到進一步的壯大。
問題是,這位主考官究竟會出自淮西勳貴陣營,還是來自浙東黨派呢?
然而,麵對淮西勳貴們的熱切眼神,胡惟庸卻報以一種冷漠的無視。
儘管他常被視為善於依附權勢的投機者,但在重大原則問題上,他卻保持了難得的清醒。
這次大明開國以來的首次恩科,無疑是皇上朱元璋極為關注的大事,決不容許私人情感影響公正決策。
任命恩科主考官之舉,不僅是胡惟庸肩負的使命,更是皇上對他的信任與考驗。
作為新任丞相,他在此次人事任命上的表現必須無可挑剔。
胡惟庸深吸一口氣,調整嗓音,取出一份奏摺,大聲宣讀:“稟報皇上,大明開國之初的首次恩科監考團隊名單如下!”
他當眾宣告……
“恩科主考官,劉三吾大人!”
劉三吾,身為朝廷二品大員,翰林院大學士,國子監監正,更是與汪叡、朱善齊名的“三老”之一,他曾,備受朝廷禮遇。
其資曆深厚,確實堪稱德高望重、德才兼備之典範。
朱元璋側目看向太子朱標,臉上露出滿意的微笑,顯然他對劉三吾為主考官並無異議。
太子朱標亦微微頷首,目光轉向劉三吾,發現對方顯得相當驚訝,顯然在此之前並未預料到會被委以此重任。
朱元璋接著發問:“劉三吾,你覺得由你擔任恩科主考如何?”
劉三吾受此殊榮,受寵若驚,立刻離座行禮,情緒激動地迴應:“陛下,老臣感激涕零!感謝陛下的垂青和丞相的推薦!老臣定當全力以赴,確保本次恩科圓滿舉行!”
對於劉三吾的反應,朱元熹頗感滿意。
其實,劉三吾這個主考官人選是昨晚他與胡惟庸、李善長以及劉伯溫三人共同商議敲定的。
劉三吾既非浙東黨成員,亦非淮西勳貴,他在黨派歸屬上清白無瑕,同時具有深厚的資曆背景,堪稱最佳人選。
無人能出其右,他是出任主考的最佳人選。
胡惟庸在公佈主考人選後,接著揭曉了監考團隊的組成情況。
“本恩科考試所委派的副考官及監考人員為:”
“李善長、白信韜、張信、戴彝和尹昌隆等國子監博士。”
眾人皆知,這些國子監博士,如張信、戴彝和尹昌隆,正是曾經迫使沈飛離開國子監的同一批人。
現如今,沈飛困守客棧,而他們卻一路高升,共同擔綱恩科考試的監考重任。
李善長被任命為副考,這一點毋庸置疑,眾人心領神會。
然而,當提及白信韜時,情勢陡轉。
身為一名卑微的王府紀善、太子侍讀,白信韜有何德何能得以擔當監考之職?
這一決定瞬間引發了朝臣們的普遍質疑。
麵對此景,朱元璋並未立即發表意見,而是靜觀其變。
此時,坐在一側的太子發聲,試圖消除眾人的疑慮:“本次恩科對大明王朝至關重要。”
“故我堅持提議,在監考隊伍中增添新生力量。”
“未來的日子裡,大明還將舉辦多次恩科,源源不斷地需要新鮮血液充實其中。”
儘管群臣內心仍存異議,但當注意到朱元璋犀利的目光,大家隻好噤若寒蟬,不再發表任何不滿言論。
朱元璋對太子的應對頗為讚賞,目光柔和地注視著朱標,暗自思忖:“我的標兒越發具備一國之君的風範了。”
人群中的白信韜位列文官末席,此刻心情激動不已。
他目睹太子為自己仗義執言,心中滿是感激之情。
這次,他藉由首次科舉的東風,預示著自己的仕途將開啟一片廣闊天地。
念及於此,白信韜麵上不禁浮現出一抹狡黠的笑容。
沈飛,如今我是恩科的監考,而你僅是一個平民百姓!
看你還如何在這次科舉中翻身!
雖然人選已基本確定,但最後的決策權仍然掌握在朱元璋手中。
朝臣們竊竊私語,紛紛熱議此次公佈的監考名單。
對於國子監博士們參與監考,眾人並無太大爭議,畢竟這是他們的本職工作。
然而,唯獨白信韜的入選,令眾多官員心生不忿。
就在此時,朱元璋作出了最終裁決。
“本次恩科,主考為劉三吾,副考為白信韜,其餘監考工作則由全體國子監博士承擔。”
“至於李善長,朕另有重用。”
朱元璋的決定讓全場百官驚愕不已!
白信韜居然晉升為副考官!
要知道,監考與副考之間的功績差彆猶如霄壤之彆!
待到科舉選拔出的人才輩出,他們隻會銘記主考與副考,又有誰會記得監考呢?
皇上讓白信韜擔任副考,這豈不是直接將晉升之路拱手相贈?
白信韜震驚之餘,連忙起身下跪,向朱元璋深深叩首:
“微臣白信韜,感謝陛下賜予如此厚重的恩典!”
客棧之中熙熙攘攘,商旅學子絡繹不絕。
人群中不乏佩戴璀璨白玉腰帶,左懸寶刀,右攜香囊者,威風凜凜猶如天神下凡。
當然,更多的還是身著樸素布衣的青年才俊,他們均是來自天南地北的求學者。
這些人聚集京城的目的無他,就是要在即將到來的科舉考試中嶄露頭角,以此改變自身的命運軌跡。
畢竟在古代社會,讀書應試無疑是平民百姓實現階級躍遷的最有效途徑。
一旦金榜題名,榮膺榜首,便能聲名鵲起,名震東華門內外,從此人生境遇發生根本性的轉變。
在客棧一角的一張桌子邊,一位衣著華麗的考生率先開腔:“此次舉行的恩科,乃大明王朝曆史上的首屆!”
他的發言引起周圍幾人的共鳴。
“李兄文采出眾,此次科舉魁首舍你其誰?”
另一人附和道。
“的確,李兄之才,我們隻能仰視!”
又有一人補充說。
“看來此次科舉,我們多數人隻能充當綠葉了。”
其他人紛紛表示讚同。
這時,店小二適時送上一碗熱騰騰的牛肉,滿臉堆笑地說:“要是各位大人日後能金榜題名,可千萬記得小店哦!”
被稱作李兄的男子聞聽周圍人的讚美,麵露微笑,深感受用。
他赴京的目標隻有一個——奪取狀元桂冠。
客棧內氛圍熱烈非凡,不僅他們這一桌熱鬨非凡,其他桌那些身著布衣埋頭苦讀的學子亦各具姿態:有的凝眉深思,彷彿陷入難題;有的談笑風生,充滿豪情壯誌。
客棧老闆更是喜上眉梢,近期大量學子入住,使得他的生意翻了幾番。
在客棧右側一張桌子上,沈飛獨自端坐,眼中閃爍著智慧的光芒,傾聽著周圍學子們的討論。
然而,在他看來,這裡的大多數人在科舉道路上恐怕隻能扮演陪跑者的角色,一生可能都會困頓於此,鬱鬱不得誌。
此時,那位李兄身邊的一位朋友提出了一個敏感話題:“不知此次科舉的主考官是誰,如果能事先打好招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