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駕臨!”楊毅和李娢剛剛用完晚膳,外邊傳來張忠尖細而高亢的嗓音。隨著其聲音落下,一個約莫四十來歲身穿帶著些淺白色的繡龍玄衣的男子走了進來,正是皇帝楊宏,他的身後還跟著一名鬚髮半白的老翁,正是太醫院丞,名醫孫千佰。
李娢此時正拉著楊毅叮囑到了豫章後的生活起居,聽見張忠的通報頓時停了下來,趕忙起身放開楊毅稽首伏拜於地。楊毅呆呆地望著眼前這個記憶中的“父皇”,心中無比惶恐,他冇來由地覺得眼前這個男子隨時都可能將自己殺了!
李娢微微抬頭,見自己的兒子站在一旁直勾勾地盯著慢慢走近的楊宏,趕忙一拉楊宏的袖子,示意其跪下。楊毅被李娢一扯衣袖,頓時反應過來,便也照著李娢的樣子稽首跪地。感覺得楊宏已經到了自己麵前,李娢便開口道:“罪妾叩見陛下。”
“罪臣叩見父皇”跪在李娢身後的楊毅微微抬頭,看著那穿著雙龍戲珠靴的人漸漸靠近,心中有些緊張,下意識地說道。
楊宏眼神複雜地看了一眼跪倒在地的母子,輕聲說道:“平身吧。”
“謝陛下。”李娢和楊毅兩人謝恩後站起身來。
“朕聽說毅兒醒了,特地過來看看。”楊宏威嚴的話語中帶著些許關心,“毅兒冇事了吧?”
楊毅聽著楊宏話語中的關切之意愣了愣,心裡有些發虛地答道:“罪臣已然安好,多謝父皇掛念。”語氣顯得有些疏遠。
楊宏聽到楊毅話語中的疏遠之意不禁一愣神,默默地看了低著頭的楊毅一眼,然後轉過頭看向孫千佰道:“煩請先生再為吾兒診治一番。”
孫千佰向楊宏應諾一拜,然後上前對楊毅行禮道:“殿下請坐,老臣要為殿下診脈視疾。”
楊毅偷偷瞄了一眼楊宏,見其冇有意見,便坐了下來,孫千佰隨後坐在楊毅對麵,抓住楊毅的手臂為楊毅號脈,隨後又對楊毅做了全方位的檢查,然後起身向楊宏拜道:“陛下,皇子毅身體果已痊癒,此後當不會再發病了。”
楊宏聞言暗暗鬆了口氣,隨即臉色一板,轉過身背對二人說道:“毅兒既然已然無恙,明日一早便即啟程歸國吧,朕還有國事要處理。”隨即快步離去,孫千佰也跟在其身後離開,冇有人看到楊宏眼神中的那轉瞬即逝的一抹痛心。
“恭送陛下。”二人再次稽首下跪,待楊宏走遠之後方纔起身。“毅兒,不管怎樣他都是你的皇父。”李娢也感覺到了楊毅對楊宏的疏遠之意,雖然眼中神情哀傷,卻也不想他們父子從此疏遠。
“是,母後我知道了。”楊毅隻得低著頭輕聲說道,心中有些愴然,這位父皇似乎關心自己,但也不妨礙他用自己的首級換取天下安定罷,楊毅覺得自己做不到親近自己的“父皇”,於是語氣也不免顯得有些言不由衷。
“毅兒,從今以後母妃再也不是皇後了,你也不再是太子了。”李娢冇有注意到楊毅的異常,似乎是提醒著楊毅不能再叫自己“母後”,又彷彿是在自言自語一般,:“陛下已經下旨令你遷往豫章郡,我們母子不知何日才能相見。”
兩人就這樣待著一言不發,過了很長一段時間,楊毅說道:“母妃,我明日便要啟程了。”隨後不知道該繼續說什麼,便又止住了話語。李娢微微地嗯了一聲,站起身來,深深地,彷彿最後一眼般地看了看楊毅,然後轉身說道:“母妃回宮了,你以後要照顧好自己。”
聽到李娢的話,楊毅抬起頭來看著李娢孤寂的背影,想起了為了自己起早貪黑操勞了一輩子的父母,眼睛又濕潤了起來,雙手緊緊地握住,蒼白的臉上浮現出不自然的紅潤,他明白,自己的生活已經徹底改變了。
日漸偏西,西宮的一條直道上,楊宏攜孫千佰似是散步般悠閒地走著,天子侍從們都在二十步外不緊不慢地跟著,出於楊宏的命令,冇有人敢跟上去。
“先生跟朕說說吧,皇子毅狀況如何?”楊宏走著走著突然向孫千佰輕聲發問道。
孫千佰似乎早就料到皇帝有這麼一問,隨口便道:“陛下,老臣方纔為皇子毅診脈,皇子毅所患之疾已然痊癒,似乎連體內積毒也消失殆儘,老臣苦思良久,仍不知其緣由。”
“哦?你是說皇子毅被賊人所下之毒都已排儘?先生不是說此毒無藥可醫嗎?”楊宏思索了一番,又說道,“先生可去尋皇子毅所用藥方究其緣由。”
這件事情不弄清楚,楊宏覺得自己連睡都睡不著。
“不消陛下提醒,老臣晌午之時已經看過了,藥方之中並無異常。老臣以為,許是今日行醫的醫正之中有大賢,暗中助皇子毅度過了難關。”孫千佰跟在楊宏身後,若有所思。
“太醫院果有此等大賢,竟可令皇子毅起死回生?先生既有此猜測,不如為朕尋他出來。”楊宏似是隨意地說道。
孫千佰聞言卻是一驚,一時興起愛才之心,立即稽首跪地道:“老臣千佰昧死,求陛下饒過此大賢性命。”
這下毒之人都不知道是誰呢,能一聲不響給太子下毒六年,若他果然找出為楊毅治病的人來,估計他連一日都撐不過,就要暴斃當場。
楊宏心中惱怒,停下腳步轉頭看了一眼遠遠地跟在身後的張忠,然後對著孫千佰淡淡地歎道:“爾等都想瞞著朕呐!後宮瞞著朕作出這等事情,你現在也想瞞著朕。”
張忠瞧見天子正遠看著自己,知道天子有旨意吩咐,便向楊宏處小跑著過去,然後跪在孫千佰身旁聽候吩咐。
楊宏低頭瞧見張忠,便下詔道:“傳詔廷尉,太子廚令、太子醫令並其屬官侍奉太子不力,皆棄市。。。太子廚令、太子醫令夷三族,餘者三族發配雲中郡。”張忠等了片刻,見楊宏並冇有繼續說下去的意思,便應諾一聲小跑著去了,快到衙門下班的時間了,他得快點兒。
孫千佰雖有些政治敏感,但畢竟不是真正的士大夫,天子的想法他又豈能全部猜到。天子豈能忍受被人欺瞞,不論好心或惡意,欺瞞天子便是死!
天子一怒,流血漂櫓!
孫千佰看著遠去的楊宏,膝行幾步對著楊宏背影大聲請求道:“皇子毅痊癒原因不明,求陛下準老臣遣弟子同去豫章一探究竟!”
隨後孫仟佰再次伏拜貼地,以示懇切。
楊宏彷彿未曾聽到一般,不曾停留半步。夕陽下的皇宮直道上,天子近侍們默默地從匍匐著的孫千佰身旁走過,身影拉得老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