後麵安陵容冇怎麼聽清楚,但卻模糊地聽到了一個詞,頓時腳步一頓,回頭看了一眼。
卻見廊下,霜花和楓葉都不見了。
“小主,她們也太不識好歹了。”蒔蘿有些憤懣,“若是冇有小主幫她,她早不知道被丟到哪個角落裡去了。”
“無妨。”安陵容麵色淡淡。
她與夏冬春本就是各取所需的利用關係,捧出夏冬春,隻為了應對華妃下的這一步棋,倒無所謂她是否真心投靠,若能再長久地用一用,能扳皇後一局自是更好,若是不能,廢掉了甄玉隱這枚棋子,夏冬春也算是人儘其用了。
日頭高漲,眾人齊聚在九州清晏,作為今天主角的生母,曹貴人紅光滿麵,絲毫看不出晉封嬪位無望的難堪,笑盈盈地招呼各方妃嬪,見安陵容進來,忙迎上前來。
“妹妹可算來了,讓姐姐好等。”曹貴人親熱地拉著安陵容的手,將她引到她的位置上,俯身在她耳邊輕聲低語,“麗嬪一事多謝妹妹提醒。”
安陵容麵上不顯,將早就準備好的禮物遞給曹貴人:“這是我給溫宜公主準備的禮物,還望姐姐不要嫌棄。”推辭一番,好歹是把禮物送了出去,安陵容這才落座,視線掃到坐在最前端的華妃,不禁挑了挑眉。
華妃今日打扮不同往常,一身硃紅色的宮裝襯得她膚如凝脂,滿頭金鈿妝點得她華美端莊,墜落的金珠流蘇搖曳生姿,配上她今日的妝容,更顯得幾分楚楚動人。
果然是精心打扮過的。
安陵容舉杯淺淺喝了一口,遮住了眼底的神色。前世,華妃就是在週歲宴上,憑著一首《樓東賦》複寵的,這一世,想來也是如此。
安陵容來得早,過了好一會兒,甄嬛和沈眉莊才一前一後地進來。
“容妹妹來得好早。”甄嬛在安陵容邊上落座,“我和眉姐姐還想著你會晚點來呢。”
安陵容笑笑:“我怕等會兒天太熱,走過來怕給妝曬化了,這裡又涼快又精緻,還是早些來的好。”
沈眉莊忍不住笑她。
緊接著,恒親王和敦親王也攜福晉到場,除卻告假的夏冬春、抱病的端妃、毀容的甄玉隱和習慣遲到的果郡王,算是人到齊了,蘇培盛看著皇上眼色,招呼舞姬開場,絲竹之聲便從湖上傳來。
絲絃管樂,舞姿曼妙,眾人皆是舉杯交盞。
“惠貴人,這個髮簪真是精緻啊。”齊妃挑起話頭,“是太後新賞的吧?”
有眼睛的都看見了沈眉莊今日發間帶著的足金髮簪,是太後知道沈眉莊有孕後特意賞的,簪首上的和合二仙是取多子多福、如意雙全之意。
“這支簪子貴在是太後懷十四爺的時候戴過。”華妃漫不經心地說了一句。
“由此可見,太後是多盼著惠貴人肚子裡的孩子。”曹貴人巧笑著捧場,轉頭看向沈眉莊,“我也好想知道,到底是多俊的一個阿哥呢。”
沈眉莊抿唇溫婉一笑,與曹貴人客套兩句:“哪裡一定是阿哥呢,我倒盼著是個公主,和溫宜一樣可愛呢。”
曹貴人笑笑,轉眸看向粉雕玉琢的溫宜,眼中滿是慈愛。
安陵容坐在後麵,抬首看向上座,見皇上緊抿著嘴角看著沈眉莊的髮簪,眼中神緒翻滾。她忽然明白了,昨日皇上來見她時為何會是那般神情。
十四爺,是橫亙在皇上和太後之間的一道天塹。
太後生下皇上時,因為位分不高,隻能將皇上交給孝懿仁皇後撫養,後來太後位及妃位,卻又有了十四阿哥,便冇有再將皇上要回來,因此,皇上的童年裡,隻有疏遠的母後和倍受寵愛的弟弟。
皇上登基後,再冇有讓太後見過十四爺,太後想藉著沈眉莊這一胎來提醒皇帝勿忘兄弟手足之情,卻不曾想正踩中了皇上的雷區。
這等秘辛之事,後宮少有人知,難怪華妃口無遮攔。
皇上應該很傷心吧……
安陵容遙遙看著皇上,卻不想正和皇上對上了眼,沉亮的黑眸倒映著她的身影,讓她猛地回過神來,正無措時,忽聽見外麵一聲聲高唱。
“端妃娘娘駕到——”
端妃慢慢地踱步走進大殿,一身竹青色的宮裝襯得她眉目如畫,半新不舊的旗頭雖不華麗但卻打理得很乾淨,因著豆蔻時常為她鍼灸調理,氣色看著好了許多,抬眸間淺笑盈盈:“臣妾祝皇上皇後萬福金安。”
“起來吧。”皇上收斂了方纔的神色。
端妃微微咳了兩聲,餘光瞟了一眼安陵容,並未看她,而是將視線落在了她身旁的甄嬛身上。
這一眼,讓她驚了許久。
像,真像。
“皇上又得佳人了。”端妃緩緩說道。
“端妃常年累月不見生人,所以還保留著當年的眼光啊。”皇後意有所指地笑著說道。
皇上心疼端妃體弱,趕忙讓她入座了。
“臣妾許久冇有見溫宜了,上次相見還是在她滿月的時候呢。”端妃被吉祥扶著落座在華妃身旁,這般說著,曹貴人忙不迭地讓人把溫宜抱到了端妃麵前,端妃看了又看,喜愛不已,“本宮有心啊,想抱一抱溫宜,但是本宮冇有力氣,反而怕摔了她。”
溫宜可愛,衝著端妃直笑。
端妃溫柔了眉眼,從吉祥手裡的盒子裡拿出一個銀項圈,動作輕柔地給溫宜帶了上去。
“這個項圈是你的陪嫁。”皇上一眼就認了出來,“溫宜還是個小孩子,怎能送她這麼貴重的東西。”
華妃麵色扭曲了一瞬,身子都坐直了三分。
能夠一眼看出這個項圈是端妃的陪嫁,說明什麼?說明皇上對端妃甚為上心,連隨手拿出來當禮物送人的東西都能記得是陪嫁之一!
“皇上好記性啊。”端妃露出笑容,轉而麵露哀愁,“隻可惜呀,臣妾長年累月地病著,留著也是可惜了,溫宜她那麼可愛,給她正好。”
皇上點頭默許,曹貴人立刻站起來謝過端妃。
安陵容坐在最後,看不見華妃此刻的表情,但她想,總歸是好不到那裡去的。
驀地,她心情好了許多,也不知華妃今日要怎麼演下去。
安陵容舉杯小酌,饒有興致地看著歌舞,雖然這舞曲她前世已經看了許多遍,但她還是看得津津有味,席間,甄嬛藉口出去散散酒氣離開了大殿,敬嬪緊隨其後也借更衣之名走了出去。
“莞貴人呢?”皇上看了一圈,冇看到甄嬛。
安陵容起身一禮:“回皇上,姐姐不勝酒力,方纔說出去透透氣,即刻就回。”
皇上嗯了一聲,轉而說道:“朕看你喜歡吃蝴蝶酥,蘇培盛,這盤也拿去給容常在。”他輕笑了一聲,對著安陵容說道,“味兒太甜,朕不愛吃,看你方纔兩口一個,倒是吃得開心。”
安陵容微微一怔,才反應過來皇上是在打趣她,這麼大庭廣眾之下,繞是她已經曆經一世,這會兒也有些微妙的尷尬,見蘇培盛已經笑盈盈地端著蝴蝶酥到她身邊了,隻能行禮謝恩:“謝皇上。”而後略帶窘迫地坐了回去。
這不過是一個小插曲,落在每個人的眼裡卻各有不同。
沈眉莊隔著一個座位,抬眸看著安陵容直笑。
皇後坐在上座,臉上掛在端莊的笑容,對此不過是賢惠一笑:“容常在到底年紀小,饞嘴些也是難免的。剪秋,把本宮的這份蝴蝶酥也給容常在拿過去吧。”
華妃微微側臉看過來,入目是安陵容害羞的俏臉,頓時臉更黑了。
端妃卻是輕輕一笑:“皇上觀察入微,自是體貼。”
齊妃不屑哂笑,輕哼一聲扭開了頭。
曹貴人見氣氛僵硬,站起來提議:“皇上,臣妾心想,今日這歌舞雖盛,卻未免刻板了些,既是家宴,在座的又都是親眷,不如想些輕鬆的玩意兒可好?”
一番話順利打破了大殿跌破冰點的氣氛,華妃也認真地抬起了臉,曹貴人眼眸微閃。今日這場戲的重頭現在纔剛剛開始呢!
皇上也順著她的話問道:“你有什麼主意說來聽聽。”
“在座的姐妹既是陪伴聖駕,自然身有所長,不如將這些長處寫出來抓鬮,無論誰抓到了什麼,便出來以娛賓客,皇上覺得如何?”曹貴人笑著看了一圈在座的嬪妃,視線在甄嬛落空的位置上停留了一瞬,嘴角高高地揚起弧度。
“這主意倒是新鮮,就按你說的辦吧。”皇上笑了一聲答應了。
安陵容手指輕輕點了點桌麵,下意識地撚了一塊蝴蝶酥送進嘴裡,吃了一口後反應過來,有些氣惱地放了回去。緩了緩,安陵容抬手示意蒔蘿俯身,在她耳邊低低地說了幾句。
蒔蘿領了命,俯身離開大殿。
這會兒,甄嬛也回來了,落座後問安陵容發生了何事。
安陵容將方纔曹貴人提議的事情說了一遍,而後提醒她說道:“姐姐可小心些吧,少不得又要開始作妖了。”她努努嘴,讓甄嬛看向華妃。
甄嬛無聲失笑,料到了今日怕是躲不開華妃複寵之事了。
曹貴人一番表演做戲,用皇後最擅長的書法打了頭陣,藉著端妃離席的空檔,轉手就將矛頭指向了甄嬛:“這個呢,是莞貴人的。”她抬眸看向甄嬛,眼中是不懷好意的笑意,“請作,驚鴻舞一曲。”絲毫不給甄嬛拒絕的機會,曹貴人轉頭就對皇上說道,“皇上,莞貴人姿貌本就翩若遊龍,婉若驚鴻,合該由妹妹一舞。”
驚鴻舞,源起唐玄宗梅妃,本已失傳,後來純元皇後幾經尋求原舞,又苦心孤詣地加以修改,曾經一舞動天下。
甄嬛方纔並不在席間,這鬮是誰寫的不言而喻,曹貴人這一舉,分明就是置甄嬛於風口浪尖,跳與不跳,都是過錯。
“這驚鴻舞最難學習,舞好了那是驚為天人,舞不好,那可就是東施效顰了。”富察貴人調侃著說道,默認是甄嬛為了出頭故意寫的舞曲。
眾人議論紛紛,有說跳的,也有說不跳的,甄嬛置身於此,隻覺如同被架在火架上炙烤一般。
曹貴人步步緊逼,前有華妃激將,後有敦親王譏諷,斷是不給甄嬛退路。今日,需有《驚鴻舞》在前,方能有《樓東賦》在後,甄嬛不舞也得舞。
安陵容伸手握住了甄嬛的手,抬眸看她:“姐姐,此局避無可避。”
“我知道。”甄嬛閉了閉眼,回握住她的手。
皇上神色幾番變幻,盯著甄嬛看了許久,似是要透過她看到故人一般,良久才抬眸看向前方,落音道:“宮中,許久不演驚鴻舞,朕倒也想看一看。莞貴人,你隨便一舞即可。”他落眸在敦親王身上,想著他方纔幫華妃說話的模樣,用力握了握拳,纔將心頭的火氣壓了下去。
見皇上一錘定音,華妃頓時抬首,露出了得意的笑容。
他們想看的哪是什麼驚鴻舞,分明是想看驚弓之鳥。
但華妃萬萬冇有料到的是,甄嬛真的會驚鴻舞,她方纔一語“純元皇後之風姿,想必如今是無人能夠媲美一二了”,本想著刺激甄嬛,卻是正中了皇上的心思。
甄嬛本就是因為酷似純元皇後才得皇上青眼相待,若甄嬛能和純元皇後一樣一舞驚人,這相像程度便更進一分,若是不能,這寵愛便也到頭了——幸好,甄嬛舞得極好。
長相守的琴音,配上長相思的笛音,大殿外紛飛落進的花瓣隨著粉白的舞裙不斷飛旋,綻放開驚人的美,眼波流轉間是婉轉的情意,欲拒還迎的水袖訴說著纏綿,皇上竟是看得失了神。
皇後坐在一旁,聽得一聲輕之又輕的“菀菀”,笑容僵了一瞬,但又馬上恢複了正常。
一舞畢,甄嬛嬌喘籲籲地行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