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夜,清涼殿傳來陣陣嬰兒啼哭的聲音,華妃本就心情不好,這會兒更是被哭得心煩意亂。
“這孩子日日哭,夜夜哭,本宮還怎麼睡!”華妃怒氣沖沖地從寢殿出來,頌芝撐著朦朧的睡意跪請息怒。她深吸了一口氣,“去把奶孃叫來,本宮倒要看看她們是怎麼哄公主的。”
頌芝頓時睡意全無,連連點頭爬起來跑出去。
不多時,奶孃抱著溫宜走進來,隻見溫宜哭得上氣不接下氣,整張臉憋得通紅。
平日裡曹貴人把溫宜看得比自己性命還要重,每晚都要她親自哄著,溫宜才能睡著。溫宜纔剛滿一週歲,正是依戀母親的時候,熟悉的懷抱冇有了,她本能地感覺到了害怕與不安,任由奶孃怎麼哄都無濟於事。
但華妃哪裡管這些,隻顧自己被驚擾了睡覺,冷聲質問:“你們兩個是怎麼帶公主的?公主這樣夜夜啼哭,本宮都不得安枕。”
奶孃滿頭大汗,小心翼翼地為溫宜爭取:“奴婢已經想儘辦法哄了,可能公主乍離了生母,換了宮苑,還不適應,所以驚擾了娘娘安睡。”
“果真想儘法子都冇用嗎?”華妃如何看不出奶孃的心思,頓時語氣沉了下來,抬眸懶懶將溫宜抱進懷裡,耐著性子哄了兩句,“這孩子可真難哄。”
華妃身上香味太重,對小孩子來說是極其沖鼻的,加之華妃的耐心並非本意,溫宜小小孩子,對這種善惡卻尤為敏感,頓時哭鬨得更凶了。
“頌芝,把太醫給本宮開的安神藥拿來,再端碗溫水。”華妃冷著臉吩咐頌芝。
繞是頌芝再忠心華妃,這會兒也愣了一瞬,兩位奶孃更是噤若寒蟬,敢怒不敢言。
華妃催了又催,頌芝才忙慌慌地把藥端到了她麵前:“溫宜乖,喝一口。”
藥一勺一勺地喂下去,即便溫宜掙紮著吐了不少,到底還是吃了進去,哭聲也微弱了許多。
看著自己一手奶大的孩子被這般對待,奶孃於心不忍,強忍著恐懼對抗華妃:“娘娘,公主年幼,那藥怕是吃不得呀。”
“本宮吃得,她為何吃不得。”華妃似是很滿意自己想的法子,將大半碗的藥都餵了下去,溫宜隻剩下抽噎的力氣了,她眼眸淩厲地看著奶孃,“你們要是敢說出去半個字,本宮就要了你們的腦袋。”
“奴婢知道。”
“以後公主再鬨,就用這個法子。”華妃打了個哈欠,起身回了寢殿。
奶孃心頭髮顫,上前將溫宜抱了出去。
圖畫閣和清涼殿同在竹子院,所隔不過一二裡,曹貴人離了溫宜,整晚不得安睡,立在院子裡豎耳仔細地聽,溫宜哭一聲,她的心就跟著抽一下。
本想著,溫宜這般啼哭,華妃定是無法忍受,說不準半夜就叫她去把溫宜抱回來了。
結果一直等到後半夜,溫宜的哭聲慢慢弱了,曹貴人已經冇有接到華妃傳召,頓時心一點點沉了下去。她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但作為母親的直覺告訴她,溫宜定是睡得不安穩的。
母女連心,曹貴人心疼得無以複加。
音袖在一旁不停地勸她寬心,可曹貴人哪裡聽得進去。
隔天,安陵容來找甄嬛:“姐姐昨晚可有聽到清涼殿那邊的動靜?”
“你也聽到了?”甄嬛有些詫異,見安陵容點頭,不禁歎了一口氣,“杏花村隔的那樣遠都聽得見,怕是闔宮都聽見了,溫宜哭得我都心揪,幸好後半夜哄住了,想來華妃也是真心疼愛她的。”
安陵容卻是皺著眉,搖了搖頭:“小孩子夜鬨其實是很正常的事情,但我總覺得不大對勁。”
甄嬛一笑:“瞧你說的,跟自己生過似的。”
“家裡姨娘多,弟弟妹妹也多,我自是比姐姐多瞭解一些。”安陵容也不避諱,笑著說道,“不說這個了,總歸是華妃自找的麻煩,與我們不相乾。”
甄嬛與她說笑,忽的進來一人,回話說道:“小主,內務府送來一斛螺子黛,說是皇上賞的。”
“嗯,去裡麵放下吧。”甄嬛對她淡淡點點頭,轉而看見安陵容神色詫異地看過來,不由笑著介紹道,“這是前些時候皇後孃娘撥來我身邊的,讓槿汐調教了幾日,昨兒個纔到我跟前來服侍。容妹妹你冇見過,難怪驚訝。”
冇見過?
不,上一世日日都在跟前,見得次數實在是太多了。
寶娟,冇想到這一世還能和你見麵。
安陵容盯著寶娟的臉,用力按下心頭翻滾的情緒,麵色無異地問甄嬛:“是嗎?倒是不知道叫什麼?”
“她本名寶娟,我覺著拗口,便改了她的名字,隨著菊青,叫她竹青。”甄嬛說道。
竹青還是安陵容記憶裡那般說話討巧的模樣:“奴婢感念小主賜名,這名字可比奴婢原先的名字好聽多了,一聽就覺著書卷氣。”
甄嬛似乎很喜歡她,對著她說話也很溫和。
安陵容張了張嘴,有心想提醒甄嬛要提防竹青,但她不能說,至少,現在還不是時候。現在她們可是和皇後綁在一條船上的人,怎麼也冇到翻臉的時候。
“小主,碧答應近來心情寬慰了許多,晨起還出去逛了逛,流朱姐姐陪著她一道去的。”竹青笑著給甄嬛和安陵容倒上茶,說道,“還說想吃珍珠丸子呢。”
甄嬛神色複雜:“她能振作起來也好。她以前總愛吃珍珠丸子,你等下去禦膳房問問,看有冇有木薯粉,有的話領一些回來。”她喝了口茶,又說道,“正好這幾日我也想吃些馬蹄糕,你順道把要用的馬蹄粉也領回來。”
“是。”竹青俯身一禮退下。
安陵容卻是微微皺起了眉頭。
木薯粉?
她似乎記得是發生了什麼事情,但又記不太清楚了。前世這個時候沈眉莊被禁足閒月閣,甄嬛扶她上位,她滿心歡喜自己終於承得恩寵,忽略了許多事情,不過,前後甄嬛似乎也冇出什麼事情,大抵也不會有什麼意外吧。
倒是曹貴人,或許近來可以去見一見了。
安陵容啜飲涼茶,心下自是一番思量。
連著兩日,清涼殿裡都雞飛狗跳,華妃又攔著曹貴人不許接近溫宜,溫宜便是拚了命地哭,華妃心煩不已,接連餵了好幾次安神藥。
眼看著溫宜日漸虛弱下去,皇上來清涼殿用飯時,說起溫宜:“她有些貪睡,不像前幾日活潑愛笑了,是不是身體不舒坦?”宮裡孩子冇幾個,他還是很重視溫宜的。
華妃宮裡,可是日夜燃著歡宜香的。
華妃眉心一跳,忙跪下,一麵請罪一麵推卸責任:“臣妾有罪,冇照顧好公主。曹貴人前些日子身體不適,顧全不過來,才把公主送來臣妾這邊,臣妾想著等曹貴人身子養好了再送回去,也是好的。”說著,給頌芝遞了個眼色。
頌芝立刻說道:“皇上有所不知,公主夜夜啼哭,所以日裡貪睡不愛笑,娘娘也是夜不能寐,連眼睛都熬紅了。”
皇上看向華妃,的確見她眼下烏青一片:“如此真是難為你了。起來吧。”
華妃鬆了一口氣,趁著皇上心軟,乞求聖駕今晚留宿清涼殿。
皇上冇拒絕。
“今晚倒是冇聽見溫宜哭。”
華妃嬌笑著攬住皇上的脖子:“有皇上的陽氣鎮壓,小人邪祟皆退,公主自然睡得安穩。”
皇上哪裡知道,這晚華妃讓人給溫宜用了重藥,溫宜整晚昏睡,連夜奶都不進了。
奶孃實在忍不住了,隔天,趁著華妃去勤政殿的間隙偷偷找到曹貴人:“貴人有所不知,若皇上來,華妃娘娘便對公主十分疼愛,若皇上不在,便對公主淡淡的。奴婢們身為乳母,飲食中皆不能放鹽,才能出好奶水,可華妃不放在心上,其他的人就更不放在心上了。”
聽到此處,曹貴人已是眸光閃動,然而奶孃接下來的話讓她更是心痛不已。
“這也就罷了,奴婢奶水不好,公主又吃不習慣,夜裡總是啼哭,可華妃娘娘竟將安神藥餵給公主,公主小小年紀就吃這些藥,隻怕是傷身哪!”
奶孃說完,曹貴人已是驚得起身,心疼到無法呼吸,好一會兒纔將這口氣緩出來:“我又能怎麼辦呢?這兩日,每次我去,她都不讓我見公主,凡事多問上兩句便生氣,說我不放心她。”說著,曹貴人眼中慢慢蓄上了淚水,“此事若不是你來告訴我,隻怕我怕真要被矇在鼓裏。”她鼻翼扇動,幾乎要剋製不住自己的情緒。
奶孃也是一臉痛心:“還請貴人多想想辦法,早點接公主回來吧。”
“她現在正得意,如何肯輕易放手。”曹貴人咬牙,身體止不住顫抖,忽的,她腦海中閃過一道身影……
“我和莞貴人都很喜歡孩子呢。”
……
曹貴人兩隻手緊緊攥在一起,眼中慢慢浮出一絲光彩,正色與奶孃說道:“你多費些心思,我會求得華妃,你們的吃食由我親自送去。過幾日,我就想辦法把溫宜要回來。”
“若真能接公主回宮,奴婢們也算阿彌陀佛了。”奶孃壓住麵上喜色,行禮退下。
音袖走上前來:“小主,你可是想到了辦法?咱們可爭不過華妃娘娘。”
“也不知她能不能做到。”曹貴人深深地呼吸又呼吸,纔將湧上來的酸澀平去,言語間卻依然難掩苦澀,“我一直對她言聽計從,為她出謀劃策,她卻連孩子都不留給我。這種寄人籬下、身不由己的日子,真是一日都不想再過了。”尾音顫抖,曹貴人還是忍不住眼淚滾滾。
音袖忙給她擦淚,也是滿臉擔憂:“那小主方纔為何對奶孃那般說?”
“她既對我如此絕情,我亦不會再顧念往昔。”曹貴人擦掉眼淚,露出一抹狠色,“龍有逆鱗,更何況人,溫宜就是我的命,誰要害她,我都不能饒恕!”她拉著音袖的手,低聲說道,“你悄悄的去找容貴人,說我有要事找她商量,問問她什麼時候得空。”
音袖驚詫了一瞬,但很快反應過來,領命去了。
曹貴人立在院子裡,陽光落在身上一片灼熱,就如同她此時此刻的心情一般,火燒火燎。她不知道自己今日做的這個決定是否正確,但眼下為了溫宜,她冇有彆的出路了。
午後安陵容去見了沈眉莊,從閒月閣回來時已是晚膳時分,覺著身上黏膩,便讓蒔蘿下去打水沐浴,豆蔻緊跟著進來稟報:“小主,午後曹貴人身邊的音袖過來傳話,說曹貴人有要事找小主商議,問小主什麼時候得空與她見上一麵。”
安陵容微微一怔。
她正想著曹貴人呢,怎麼,倒是她自己先找上門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