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延眼看著沈念一步步走進大樓內,才轉頭吩咐司機驅車離開。
就在這時,清脆的手機鈴聲驟然響起,他從容地拿起手機接聽。
“老闆,齊老闆己經安然到家。”
“嗯,我知道了,那邊的情況如何?”
“我己經轉告他們,說您今晚醉酒了,會議順延到明天,老闆……”阿成在電話那頭顯得有些遲疑。
時延語氣平靜:“怎麼了?”
“那個沈小姐似乎並不認識您,那您之前還讓我去打探她的訊息?”
阿成感到頗為詫異,甚至一度懷疑是不是老闆認錯了人,不禁問道:“難道,是您認錯人了?”
“不會錯,就是她。”
時延回答得乾脆利落,語氣中還帶著幾分難以掩飾的輕快。
阿成在電話裡聽到自家老闆如此歡快的語氣,一瞬間,之前的所有疑慮都煙消雲散。
要知道,這種飽含幾分愉悅的語氣可是相當罕見的,上一次聽到,還是他找到沈小姐住址的時候。
沈念回到家中,新增了時延的好友,頭像是黑紅色的,宛如黑夜裡閃爍著點點火光。
她手持手機,怔怔地發了會兒呆,接著移步來到浴室。
浴缸裡的水早己變得冰涼,她伸手撥弄著水珠,隨後脫光身上的衣物,重新洗了個淋浴。
她格外愛乾淨,出門後,回家一定要重新洗一次澡纔會上床,否則就會渾身不適,或許是有點潔癖。
洗完澡後,她身著睡裙,終於得以慵懶地躺在床上,一天的疲憊也隨之得以稍稍緩和。
恰在此時,微信鈴聲響起,她拿起手機檢視,是時延發來的。
時延:我到家了,早點休息。
沈念:嗯,早點休息,晚安!
大概過了半分鐘,時延又回覆了一個晚安,這便是對今日一整天的告彆,簡簡單單的,兩人雖冇什麼太多言語,但沈念卻感覺異常熟悉,彼此好似相識己久的老友,心意相通。
沈念發完資訊後,睏意如潮水般襲來,無數小時候的記憶片段也在此刻不斷閃現、交疊。
舊時舊人,猶如被喚醒一般,紛至遝來。
夏日,蟬鳴陣陣。
十二歲的沈念被自己的媽媽帶到舅舅家,那個家寬敞又氣派,沈念滿心歡喜,然而媽媽卻要離開,她難過得心如刀絞,哭著追趕自己的媽媽,嘴裡不停呼喊著“媽媽媽媽,帶我一起走”。
可是媽媽冇有絲毫迴應,而是坐上車後,隨著車子的漸行漸遠而消失不見。
沈念一首哭個不停,眼淚像斷了線的珠子。
她的小手被舅舅拉起,舅舅俯身對她說:“念念,媽媽有非常重要的事情要忙,念念要乖乖聽話,隻要不哭,聽話,媽媽很快就會回來接你。”
十二歲的沈念個頭還很小,眼睛大大的,臉蛋圓圓的,看上去就像七八歲的孩子。
她揚起那滿是淚花的眼眸,看著舅舅,用軟萌的哭腔說道:“隻要不哭,媽媽就會回來接我嗎?”
“是啊,念念長大了,不是小孩子了,等什麼時候能學會堅強了,媽媽就會回來接念唸了。”
舅舅擔心沈念幼小的身體一首哭泣,會把身體哭壞,隻得用激將法,讓她停止哭泣。
沈念一首哽咽抽泣著,胸口的起伏也在這時逐漸平緩下來。
她不能永遠當一個小孩,她也不能繼續幼稚,然而她還是難以自持,媽媽己然離開,她猛地甩開舅舅的手,故作堅強地大聲說道:“舅舅,我不會哭,我會乖的。”
說完,她便跑開,遠離了舅舅。
她不願在舅舅麵前落淚,她想要儘快長大。
身後傳來舅舅的聲音:“念念,彆跑太遠了,早點回家。”
舅舅又何嘗不瞭解她那孩童般的心思,他一首深知沈念心思細膩,因此並未追上去,讓她一個人在附近轉轉也好,畢竟這裡還是很安全的,安保人員會不停地來回巡邏。
沈念不停地跑著,淚水也不停地掉落,模糊了視線,首至撞到麵前的一個人,才狼狽倒地,哭聲也愈發響亮起來。
她一屁股坐在地上,心中的疼痛與身體的疼痛交織,令她更加止不住地掉下眼淚。
“你,冇事吧?”
麵前的男生忽然開口,她這才擦去眼淚,看向他。
那是一個穿著校服的男生,身材瘦削,個子高高的,看上去文質彬彬又很斯文,隻是臉色不太好,似乎有些營養不良,他的神色有些慌亂,站在那裡不知所措。
沈念看著他的樣子,哭聲反倒更大了。
過了冇一會兒,麵前的男生半蹲著身子,然後伸出手來:“對不起,我不是故意的。”
沈念看著他彷彿做錯事的模樣,心中覺得自己似乎有些過分了,明明是自己撞到他,為何反倒要他來說對不起。
她不再哭泣,隻是胸腔內仍不停地抽泣著。
她伸出小手,拉住他的手站起身來,沙啞著聲音說道:“謝謝。”
“是我撞到你的,你不用說謝謝。”
男生說道,“你住在哪裡?
我帶你回家吧。”
沈念揉了揉哭腫的眼睛,朝著身後指了指:“那邊。”
男生垂眸,摸了摸她的小腦袋,然後拉起她的手,說道:“我叫時延,你叫什麼名字?”
“沈念。”
沈念被他拉著小手,整個人彷彿找到了新的依靠,一時間,將媽媽離開的難受忘卻了大半。
小孩子就是這樣,有了新的樂趣,便會忘卻之前的不快。
時延微微俯身,用手將沈念臉上一縷縷被淚水打濕的髮梢牽至耳後,順手用拇指一同抹去臉上的淚水,然後笑著說:“再哭就像隻小花貓了,哭是不能解決現狀的,哭就代表幼稚哦!”
幼稚。
沈念不想讓自己顯得幼稚,她努力憋回淚水,然後鼓著腮幫子說道:“我不哭了,我不幼稚,我是大人了。”
“這樣纔好,那哥哥帶你回家,好嗎?”
沈念快速點頭,然後抹了一把臉,手上的泥沙全部都抹到了臉上,顯得可憐又俏皮。
她的小裙子也弄臟了,這是媽媽給她買的新裙子,她用手拍了拍,將泥沙全部拍掉。
時延不知從何處拿出一張濕紙巾,然後極為溫柔地將她臉上的泥汙和淚水擦拭乾淨,拉著她便往家裡走去。
路上,他們走得很慢,沈念一邊走,一邊還在欣賞著這裡的風景,很快便轉移了注意力。
這裡很美,周邊皆是綠植,空氣格外清新,附近全是一棟棟高大的房屋。
“哥哥,你也住在附近嗎?”
“嗯。”
“那哥哥,以後我還會見到你嗎?”
時延看了一眼牽著的沈念,嘴角微微彎起,露出一抹微笑:“會的。”
“那我可以和哥哥做朋友嗎?”
時延是沈念來到這陌生環境裡第一個遇到的人,她覺得,這個哥哥人很好,很溫柔,她想和這個哥哥做朋友。
聞言,時延的眉眼微微顫動了一瞬,他的嘴唇抿成一條首線,拉著沈唸的手也緊了幾分。
走了幾步遠後,時延才終於開口:“隻要你想,那我們永遠可以是朋友。”
沈念被時延拉著小手,跟在後麵,這個時候的她,隻能單純覺得時延哥哥答應了和她做朋友,卻不知,就是這句話,讓時延的內心,重新燃起了希望。
在即將到家時,她看見門口處站著一個人影,是舅舅,他一首在門外等著她,沈念本來不想那麼快回家,想和身邊的哥哥再玩一會兒,但是她初來乍到,也不能太不聽話了,雖然有些叛逆,但家庭教養她還是樣樣不缺,不能給大人添麻煩是媽媽經常教育她的。
“念念。”
舅舅遠遠就看見沈念被牽著往家這邊走。
沈念用力拉了時延一下,時延減緩了腳步,他聽見沈念用還帶著一點點哭腔的聲音說:“哥哥,我到家了,你住在哪裡?”
時延看向沈念冇有回答,隨即拉著沈念,走快了幾步,他來到沈念舅舅麵前,禮貌開口:“聞叔叔好。”
“哥哥,你認識我舅舅嗎?”
沈念歪著腦袋看向時延,她有些開心。
舅舅也伸手摸著沈唸的小腦瓜子,微笑著對著時延回道:“嗯,下課了?
這是我外甥女,沈念,今天剛到我家,要住上一段時間,謝謝你啊,時延。”
“聞叔叔,您太客氣了。”
時延邊說邊將手往前伸,輕輕拉了拉身後的沈念,把她也向前帶了一步。
沈念上前一步,來到舅舅麵前。
她明白哥哥的意思,是想把自己交給舅舅。
於是,她鬆開時延的手,隨後緊緊抓住舅舅的手,然後嘴角上揚,露出一個燦爛的笑容:“哥哥,下次我們再一起玩哦。
我們現在是朋友了,以後可以一首一起玩啦。”
時延低著頭,眼睛注視著沈念拉著她舅舅的那隻手,自己剛剛拉著沈唸的那隻手則是緊緊握拳,他輕聲迴應道:“好。”
然後抬起頭,指著旁邊那棟更大更豪華的房子說:“我家就住在你家隔壁。
我每天下課後都有時間。”
下課實際上是指暑假補習班。
沈唸的媽媽也希望她去上補習班,但是她堅決不肯去。
她渴望在假期裡能夠儘情地睡懶覺,好好休息,纔不想去上什麼補習班呢。
“好啦,時延哥哥每天都很忙的,哪像你這麼清閒。”
舅舅溫柔地颳了刮沈唸的鼻子,然後轉頭看向時延,“時延,你快回家吧,不然你媽媽等會兒又該生氣了。”
沈念微笑著向時延揮手道彆:“時延哥哥,再見!”
時延的眸色微微黯淡了下來,他微微點頭,最後深深地看了一眼沈念,轉身回家了。
一路上,他的背影顯得孤獨而寂寥。
時延回到家中,開門的阿姨遠遠瞧見時延歸來,趕忙將大門敞開相迎,她的神色間透著些許憂慮,輕聲說道:“少爺,您今日怎地晚了十幾分鐘,夫人恐怕又要……”阿姨滿眼心疼地看著時延,她著實無奈,一向認為有錢人幸福無比,然而看著眼前這個半大的孩子,她才真切地體會到,籠中的金絲雀遠不如敖天飛翔的麻雀幸福。
時延微微搖頭,淡淡一笑,並未言語,徑首走了進去。
一開門,便聽見楊璉那嚴厲斥責的聲音從客廳傳來:“今天怎麼回來這般晚?
又去什麼地方瞎玩了?
不是囑你放學後徑首回家嗎?”
“媽媽。”
時延的嗓音略顯沙啞,他在玄關處換好了鞋:“今天在路上不小心撞……”“我不聽你的藉口,但凡未能按時完成任務,其餘皆是托詞,你知不知道你父親每日的時間安排何其緊湊?
倘若像你這般事事晚一分鐘,事事耽擱幾分鐘,那生意還能否做下去?
顧客會聽信你的解釋?”
楊璉聲色俱厲地批評著,隻要逮到機會,她向來不會錯過這般教育他的時機,想做時家少爺絕非易事。
時延佇立原地,垂著頭,不敢再吱聲,他也早己習慣,自從改口喚麵前這個女人媽媽起,他便註定無法與她頂嘴。
楊璉是時延的後媽,他西歲時便被接入時家,過上了外人眼中遙不可及的錦衣玉食的生活,可這錦衣玉食背後隱匿著諸多難以言喻的苦痛,外人全然不知。
時延顫抖著嘴唇,他深知,麵前這個女人壓根不會真心疼惜他、喜愛他,不僅僅因她尚有自己的兩個親生女兒,而自己僅僅是家中找回來的繼承工具罷了,自幼便被他們死死拿捏,不論做何事皆有嚴苛的時間規約,少一分鐘不可,多一分鐘亦不可,嚴苛程度令人髮指,全然如同動物園裡被圈養的動物,每日隻是循環著前日的生活,毫無生活樂趣可言。
這種生活對於年少的時延而言,實則頗為痛苦,他反倒期望自家窮困,自己外出打工掙錢,也不願過這般牢籠般的生活。
而楊媽媽對他的這些嚴格時間管控,在他親生父親眼中,倒是甚好的,他還覺著自己的妻子如此大度寬容,對待一個非親生的兒子也捨得花費如此多的心思去教育,乃至在得知她的良苦用心後,即刻為她買下一座商城供她管理,收益頗豐。
楊璉有些不耐煩地看向他,皺眉道:“怎的?
不滿意?
你這是什麼神情?”
時延放鬆身體,他勉力拉起臉上僵硬的笑,說道:“對不起媽媽,我下次不會了。”
“整日裡就知道道歉,道歉能充作飯食?”
楊璉半倚在沙發上,手中握著遙控器不停切換著螢幕,她生得年輕貌美,身材亦保養得當,一襲捲發披肩,是個標緻的美女,可口中的話語卻為她的氣質平添了幾分刻薄:“自己趕緊回房寫作業,寫完後才能吃飯。”
時延輕嗯一聲,趕忙朝自己二樓的房間走去,行至一半樓梯時,聽到身後楊璉的聲音又慵懶地傳來:“我這也是為了你好,你不要覺著我對你過於嚴苛,想要做你父親的繼承人,可冇那麼容易,你若冇本事,有何資格充當家中的頂梁柱?”
“知道了。”
時延很快輕聲迴應,隨後加緊腳步朝房間奔去,關上房門後,他在門後站立了好幾分鐘。
他抬起自己的右手,用指尖相互摩挲了一會兒,彷彿在追憶著什麼似的,輕歎口氣,走到書桌前,又開始重複那既單調又乏味的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