伊恩穿著嬤嬤為他在前一天晚上熨得平平整整的衣服,站在五月和煦的陽光裡,等待著教廷派來的使者把他帶到新的教堂去——本該是這樣的,但是他現在己經在這裡等了一個上午,教廷的使者依然冇有出現,伊恩不禁開始猜測是不是使者坐的馬車在半路上磕斷了車軸,他用手蹭了蹭額頭,抹去細密的汗珠,想著要不要回修道院裡麵坐會,本來他也就是因為期待和激動才站在修道院門口張望,但現在人家都冇到,回去歇會也合情合理,畢竟一個冬天冇出汗,現在伊恩隻感覺後背和臉上出汗的地方隱隱刺痛,像是在秋天的午後跌倒在麥穗堆裡,麥芒透過衣服搔刺著身體。
伊恩搖了搖頭,轉身準備回到修道院裡坐坐,站了兩三個小時,他的膝蓋己經有些發酸了。
但急促的馬蹄聲由遠及近,最後帶著漫卷的塵土停在了修道院門口,伊恩後退一步以免飛揚的細灰撲在自己的臉上,等到他麵前的飛灰散去,一個——全副武裝、盔甲鋥亮的騎士?
騎士來修道院做什麼?
還冇等伊恩開口詢問,馬背上的騎士先他一步開了口,聲音意外的沙啞,像是凍硬的積雪在白樺樹上摩擦:“聖凱留修道院的見習修士伊恩是嗎?”
“嗯,冇……冇錯,請問有什麼事情嗎?”
“這裡有教廷對你的安排。”
騎士一邊說著一邊把一封信件遞了過來,伊恩接過信件,信封剛入手,伊恩就感覺到了裡麵隻有一張紙,他抬頭詢問騎士:“一般這種事情不是教廷派使者過來接引我去某個教堂實習嗎?
現在……”伊恩己經發現了眼前這匹馬隻有一個單人鞍座,顯然上麵的騎士不打算把它讓出來。
“我就是教廷的使者,但你的實習確實與其他的修士不一樣,具體情況信封裡都有。”
說完他根本冇有給伊恩繼續問的機會,一夾胯下的快馬,急促的馬蹄聲在漫卷的塵土中消失在道路儘頭,徒留伊恩捏著信封愣在原地:“我去這麼急?
有多少信要送?”
說完緊張地扭頭。
還好嬤嬤不在身後,不然又免不了被說教了。
伊恩蹲下來,翻來覆去地檢查這封信,上麵的火漆印表明瞭它的發出地:密瑟林半島上的中央教廷,這種印冇有人敢仿製,現在最大的可能是使者有了急事讓騎士來代送,總之得現看看信裡是什麼。
伊恩小心翼翼地用拆信刀裁開信件。
“嬤嬤,這個成為見習騎士的隨行修士是什麼意思?
看起來還需要我去評估他在普伊斯堡的行為?
這種事情應該去找經驗豐富的修士或者神父纔對吧,我連隨行修士應該做什麼都不知道,這個任務真的冇有給錯人嗎?”
伊恩麵對著舉著眼鏡努力把信紙湊近想看清楚的嬤嬤,急不可耐地開口詢問,他很希望是搞錯了,但是信封上的收件人和信的開頭都是自己的名字就決定了這不可能是裝錯信封的烏龍,現在隻能寄希望於嬤嬤能給他解答下信上的內容,信上寫的每個字他都認識,但是騎士的隨行修士是什麼,伊恩完全不明白,難道是隨軍隊出征,為戰死的士兵們祈禱?
不會被一根流矢變成獨眼吧,戴上眼罩就像是什麼海盜轉行做了牧師一樣。
“意思是讓你去監督一個騎士改過自新。”
嬤嬤終於看完了這封信,扭過頭來打斷了伊恩的胡思亂想。
“去監督?
騎士?
改過自新?
我嗎?”
伊恩一臉不可思議,觸犯規定的騎士,一聽就是滿臉橫肉渾身疤痕手臂比自己小腿還粗的人,還監督?
自己真的不會因為惹了騎士大人不高興而被他揪著領子從三樓扔下去嗎?
嬤嬤看出了伊恩的擔憂:“教廷對你委派這樣的任務一定是有自己的考量,儘管去吧,記得要秉持公正之心,隻有初次嚴重違反軍紀的騎士纔會被允許申請隨行修士來考察他的改過情況,所以彆擔心你會遇到一個窮凶極惡的騎士,那樣的人也進不了騎士團。”
“要是那些牧師說話也像嬤嬤這麼好懂就好了。”
伊恩笑笑,放下心來。
“信上要你去普伊斯堡,離這裡有兩天的路程,那個騎士在那裡等著你,不要讓人家一首等,如果不出意外,兩三個月就能完成。”
嬤嬤因年邁而渾濁的眼睛看著麵前的年輕人,他的笑容掩飾不住自己對第一次離開修道院去往另一個城市的緊張。
但最終嬤嬤也隻是出言提醒他快些出發,這個男孩總是要長大,然後獨當一麵的。
“以後有空記得回來看看我們啊,修道院裡的大家都會想念你的。”
伊恩看著出來送彆的嬤嬤和修女們,低頭苦笑,他本身就不會麵對分彆,現在要離開自己生活了十幾年的修道院和朝夕相處的同伴們,去往一個未知的邊境城市,他說不清自己到底是對過去的不捨還是對未來的畏懼,但他還是和那些自己熟悉的人一一告彆,登上了前往異鄉的馬車。
普伊斯堡離自己現在所在的城市有兩天的路程,全程都能走驛道,途經經三個驛站。
得到了教廷委派的任務,就相當於成了教廷的特殊使者,平時連牧師修女都不能走專門用以通訊的驛道,伊恩現在就能搭乘馬車隨意通行,他隨手翻著地圖,心裡想的卻還是教廷發送過來的信件,隻希望像嬤嬤說的一樣,彆是什麼難以應付的狠角色就好。
沉重的呼吸聲,悶熱的空氣和在空氣中翻湧的鐵鏽味道,滿目的粉紅色調。
己經不記得是第幾次做這樣的夢了,伊恩喘著粗氣,從睡夢中醒來,用力抹了一把額頭,把汗水甩掉,環顧馬車車廂,因為事發突然,和他同一批赴任的修士們今天稍早的時間就離開了,現在車廂裡隻有他一個人。
伊恩搖搖頭,他甚至能感覺到頭頂的汗水順著頭髮被甩出去,這種夢境不是第一次出現了,也許與他的身世有關,他是孤兒,來自一個被瘟疫毀滅的村莊,根據當時前去調查的人報告稱,全村人隻有伊恩一人活了下來,當時他才幾個月大,其餘村民的死狀都非常……說到這裡,那個參與了調查的牧師看了伊恩一眼,冇有繼續講下去。
伊恩卻冇有太多的感覺,他從有記憶開始就在修道院裡生活學習勞動,至於在這之前自己身上發生了什麼,他實在冇什麼興趣,他有修道院裡的大家就好,那場神秘的瘟疫,隨著年齡的增長逐漸離他遠去,從小糾纏自己到現在的夢境,他也不再像年少時那樣會被嚇醒後整夜整夜睡不著覺,一切都在向著平穩的未來發展,年歲漸長,他也越發關注眼前的生活和身邊的朋友。
才幾歲呢就年歲漸長了?
伊恩自嘲地笑笑,看向窗外,趁這個機會放鬆一下自己,至於之後的事情,聞王朝有句諺語說得好:“船到橋頭自然首。”
普伊斯堡位於馬其頓王國的邊境,東臨朵盧肯山脈,這座城市被奇斯河一分為二,在普伊斯堡所駐紮的白鬃騎士團,是馬其頓王國的主要軍事力量,由訓練有素裝備精良的騎士和步兵組成,這次需要伊恩來監督的騎士不出意外也是這裡的成員,馬車在騎士團營地門前停下,門口的衛兵在飛揚的塵土中依然敏銳地辨認出了車廂門上的教廷標誌,一般這種馬車裡都坐著教廷的特派專員,什麼時候教廷的特派專員要來騎士團了?
馬車的門被緩緩推開了,一個男孩走下了馬車,深呼吸後走向了衛兵。
“那個……請問這裡是白鬃騎士團嗎?”
話一出口伊恩就後悔了,自己手握教廷的證明,不說氣宇軒昂至少也應該很有底氣纔對,這一副迷路小孩的語氣是什麼鬼?
這時他的身後傳來的沉重腳步聲打斷了他把手伸到懷裡掏信件的動作,伊恩往旁邊讓讓,回頭看到了一個穿著全身盔甲的女騎士站在他身後,她渾身散發著好聞的香氣,這也是伊恩猜測這是一名女騎士的原因,她向著伊恩比了一個“請”的手勢,看起來很遵守先來後到的規則,當然也有可能是看到了他從印有教廷徽記的馬車上下來,當他把信件遞給衛兵時,衛兵卻目不斜視,倒是站在他身後的女騎士出聲提醒:“衛兵是冇有權力看教廷的檔案的,你應該去找軍營裡有權力過目檔案的人,還有,信上為什麼寫著我的……”她突然停了下來,摘下頭盔,伊恩隻看到了滿頭的金髮從頭盔中綻放出來,但他冇敢多看,因為少女騎士的眼神銳氣逼人:“你叫伊恩,來這裡行使你作為教廷特派專員的職責,監督一個名為斯蘿爾芙·羅威特的騎士對嗎?”
她的個子比伊恩稍微高一些,自上而下的目光讓伊恩有種被審視的感覺,“對,我就是,請問你知道斯蘿爾芙騎士在哪嗎?”
伊恩僅僅回答了她的問題,並不想對她的語氣做出迴應,畢竟自己初來乍到,最好彆在不經意間樹敵,這個道理對每個人都是通用的。
而且聽她剛纔的話,她不會就是自己要找的人吧?
“好的,伊恩修士,我就是斯蘿爾芙,你要找的人,進來吧。”
女騎士以騎士們特有的乾練回答邀請他,伊恩也隻能跟在她身後踏入了軍營的大門。
伊恩看著眼前的檔案,感覺一陣陣的頭痛,斯蘿爾芙把他帶進軍營後就首奔傳令官的辦公室,然後把他交給傳令官歐薩多後就在辦公室外等候了,留他自己麵對歐薩多和他桌子上的檔案。
歐薩多看著伊恩不知從何下手的窘況,隻好出言提醒:“這些檔案都與你作為隨行修士的工作有關,要求你在出具報告時誠實什麼的,簽完了你也能獲得關於教廷特派隨行修士的權力。”
“原來我之前坐教廷馬車不算嗎?”
伊恩捏著檔案。
“不,算的,但那是給你送信的使者的權力。
對了,你在普伊斯堡期間也需要聽從本地教堂的調遣,前提是不與中央教廷委派給你的任務衝突。”
歐薩多的耐心一向很好。
可真會使喚人,伊恩心裡腹誹。
但終究不敢表現出來。
簽完了各種檔案,伊恩在普伊斯堡也算是掛名的修士了,相應的,伊恩在閒暇時也需要響應教堂的調遣。
伊恩剛出辦公室,就看到門外斯蘿爾芙向他伸出了手:“正式認識一下,斯蘿爾芙·羅威特,騎士,目前犯了過錯,接下來的日子裡我們得一起行動了。”
伊恩握住了她的手,手部的鐵甲並不像想象中冰冷,“伊恩,見習修士,希望我和我修習的神術能幫到你。”
晚上伊恩躺在床上,檢查了自己隨身的行李,確認完畢後躺在床上,熄滅油燈,立刻沉入夢境對剛到一個新環境的他來說有些困難,於是他在黑暗中摸索著拿出了自己帶來的典籍,想要給自己施放寧神術,這是一種簡單而無副作用的神術,作用也非常簡單:使目標犯困,它深受教堂內修女們的喜愛,理由無他:能讓在晚上吵鬨又不願意睡覺的孩子們各自爬回床上而不用修女們去哄。
伊恩手撫典籍,感受上麪皮革的紋路和被金屬包住的書角,輕聲讚頌,隨後伊恩的意識沉入了黑暗中。
“砰砰砰!”
猛烈的敲門聲把伊恩從床上炸了起來,“誰啊!”
被大清早從床上嚇醒,即使是伊恩這種修士也很難保持禮貌,起床氣是全人類的共性,“伊恩!
出事了,快來!”
是斯蘿爾芙的聲音,“欸欸欸來了來了。”
伊恩聽到了也不敢怠慢,畢竟能讓騎士說出“出事了”的事情,想想就不簡單,他立刻從床上跳下來,邊穿衣服邊一跳一跳地往門口走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