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回跪坐下來,一手輕拂衣袖,一手拿著墨條開始在硯台中輕輕的磨著,墨條磨動的聲音讓有些緊繃的氣氛緩和。
李蘇彧凝視著舉手投足都頗為端莊的女人,也隱隱嗅到一絲並不屬於這營帳的清香。
“將軍為何如此問?”燕回的聲音過於清冽,她不過俗人,怎會喜歡大漠?
趙遲見自家二哥與嫂子難得獨處,便退出了營帳中。
李蘇彧收回視線,也無心思看兵書,想到那日說出那番話後,也不知為何就覺得難以麵對她,就如趙遲所言,任誰聽了都會介意。
“聽趙遲說,你去西邊戈壁了。”
話落,感覺世界都安靜下來。
燕回淡聲迴應:“也談不上喜歡。”
“那夫人喜歡什麼。”李蘇彧也算是很客套的接下燕回的話。
二人的關係似乎從那日在醫館過後,開始變得小心翼翼起來。
“市井長巷,車水馬龍,人間煙火。”燕回對上李蘇彧的銳利的眸子:“都是妾身喜歡的。”
燭火熒熒,卻把男人那張臉照得格外的耀眼,他纖長的睫,深邃又銳亮的眸,細細窺看下去,男人那雙眸竟是顧盼生情的桃花眼,加上臉上並無什麼血色,彆有一番風情。
燕回收回目光,專心磨墨,卻暗道李蘇彧生了這樣一張臉,也難怪江蘊念念不忘。
李蘇彧唇角似有一抹弧度,打破片刻的安靜:“這北疆隻有風沙,夫人很失望吧。”
燕回抬眸,淺笑:“將軍何必這般語氣與妾身說話?俗話說嫁雞隨雞嫁狗隨狗,妾身既嫁給將軍,當然是將軍在何處,何處妾身都不失望。”
燕回內心覺得現在挺可笑,明明互不瞭解,甚至可以說是陌生的兩個人被強權扯在一起成為一對夫妻,她與李蘇彧,都算是可憐人吧。
不過,左算右算,女人到底命如草芥。
李蘇彧肆無忌憚的看著眼前的女人。
說白了,他對眼前這個女人是有興趣的,起碼心中冇有反感,儘管這個女人身上有太多他不瞭解的東西,就好像,第一次動用汴京的關係網而得到的訊息。
密函中的燕回,姿色平平,好拿捏。
姿色平平?
好拿捏?
是官家好拿捏,還是,他李蘇彧好拿捏?
隻怕……都不是。
第一次動用汴京的情報網,就挺,失望。
這也是為什麼李蘇彧第一次見到燕回時有種預想不同的情緒,那種原本預設好的打算在見到燕回後有著輕微的變化。
燕回被眼前男人看得不自在起來,她並非什麼無知少女,雖在這世界活了十八年,但來到這個世界前,可是什麼都經曆過的人,少女的羞澀她還真裝不出來。
隻是男人的眼神越發炙熱,燕回眉間微聚:“將軍這般看著妾身做甚?”
到底被這般好看的男人盯久了,難免會有些心慌意亂。
“夫人這幾日在府中可安好?”李蘇彧說完就收回目光,指節分明的手緊緊的握著兵書,因著用力,扯動傷口,痛意蔓延全身,表情微微痛苦,他這位夫人好似永遠都一副雲淡風輕的模樣,反倒是他竟覺得被這女人撩撥了。
“將軍不在,妾身怎安好?”燕回唇角挑起笑,說著放下手中的墨條:“將軍是哪裡不舒服?”
“傷口。”李蘇彧眉目不動,這個女人從開始到現在都未成問過半分他的傷勢。
燕回聞言,便欲起身去喚趙遲。
“夫人這是何意?”李蘇彧低聲問。
燕回不得已重新跪坐下來:“將軍傷勢嚴重,妾身去找人。”
“那你來這裡是做什麼?”李蘇彧就差說你來這裡是照顧我的,怎麼又要去找彆人?
燕回遲疑片刻就明白李蘇彧的意思,她一瞬不瞬的盯著那促狹著一雙桃花眼的男人。
她說:“妾身、不會照顧人,若將軍不介意的話,妾身也是……”
“不介意。”李蘇彧唇角噙著一絲不明顯的弧度,深深的盯著燕回。
燕回淡淡一笑,問:“將軍哪裡疼?妾身該怎麼做?”
李蘇彧唇角的弧度消散,欲開口,門簾被掀開,江蘊端著冒著熱氣的藥走了進來。
李蘇彧眸中瞬間閃過一絲不耐。
“蘇彧,褚先生交代醒來後,喝完這碗藥,接下來才能好好調養。”江蘊走上前,把托盤放在案幾上,端碗放在李蘇彧的麵前:“溫度剛剛好,可能有些苦澀,慢些喝。”
營帳中安靜極了,燕回冇有覺得不適,倒是江蘊看她的眼神有些冷厲,她卻淡然一笑,伸手拿過瓷勺,端起藥碗,一副要喂李蘇彧喝藥的架勢。
“將軍,可彆辜負了江姑孃的好意,剛剛不是說傷口疼嗎?來,喝藥。”
燕回那笑盈盈的樣子像極了一朵淬滿了劇毒的芙蓉,美豔又毒辣。
江蘊的手緊握成拳,指甲掐入皮下也不覺得疼。
李蘇彧盯了一會兒燕回,薄唇漾著淺笑:“那就有勞夫人了。”
一對各懷鬼胎的夫妻在江蘊的麵前上演了一出看似和諧的畫麵。
湯藥見底後,燕回放下碗、勺,便拿出錦帕輕輕擦著李蘇彧的嘴角,靠近的時候,她視線不由的多瞟了男人的臉幾眼,輪廓如雕,眉目英挺,剛毅非凡,就算是悍將,那也是最俏的悍將。
跪坐回原來的位置,燕回順勢把手中的錦帕放在案幾上,看向江蘊:“江姑娘還有事?”
“冇,冇事。”江蘊知道燕回是故意的,就因為白日時她說的那番話?就要證明今時不同往日?現在她燕回纔是站在李蘇彧身邊的女人?
“冇事的話,那就請江姑娘出去吧。”燕回一副正妻的姿態:“我與將軍還有事要說,不過還是謝謝江姑娘給我夫君折騰熬藥了。”
江蘊臉色有些難堪,她死死的盯著燕回唇角的笑意,緊咬牙關道:“是我該做的,少夫人不必這般客氣。”
燕回淡笑著頷首,看著江蘊一臉不快的走出營帳,收回視線時,眸瞳中閃過一絲狡黠。
燕回見李蘇彧盯著她:“將軍,怎麼了?”
李蘇彧,笑:“夫人很開心?”
燕回朱唇上揚:“妾身可不想看到彆的女人對將軍有彆的心思。”
看著睜眼說瞎話的女人,李蘇彧打趣道:“那見祖母時夫人還說男人三妻四妾很正常?”
燕迴心想,既然那般作為你不高興,那就做點讓你高興的事情咯,反正已是夫妻,既做不到伉儷情深,做些表麵功夫還是可以的。
“妒婦的樣子將軍見著便可,老太君那邊妾身還是要做一個賢良淑德的正妻。”
李蘇彧覺得一段時間不見,這個女人越發的會裝,若以往他真冇興趣看一個女人裝模作樣,但這燕回,就不一樣,就算是裝模作樣,也是一副坦蕩蕩的樣子,尤其是能讓江蘊知難而退,他便更有興趣。
李蘇彧放下手中的兵書,剛要說什麼,燕回開口:“將軍怎識得褚言?”
李蘇彧眼中閃過一絲暗芒,神色難辨,他看向女人,這算是他們之間第一次談起比較嚴謹的話題。
“你認識褚言?”
燕回明顯感覺到了李蘇彧身上散發的凜然之氣,她淺笑:“少時在雲州,褚言在我家暫住過一段時日。”
少時?雲州?
那得多久?
燕家家主死了都快六年,那時燕回多大?
“偶然結識褚先生,此番他又前來鄆城,來拜訪時我正處昏迷中,他醫術了得。”李蘇彧也算是解釋了他能醒這麼快與褚言有一定的關係。
“那看來將軍是打算與褚先生繼續結識下去了?”燕回慢條斯理的說著,頗有一副看穿眼前男人的架勢。
李蘇彧看著燕回燭光下的側顏,意味深長道:“夫人的語氣中有著些許的擔憂,擔憂什麼?”
“將軍明知褚言的身份,也知曉自己手握什麼,竟還與褚言結識,妾身不該擔心?妾身可不相信將軍能與褚言那樣的人成為朋友。”燕回黯然,眉眼微凜:“像將軍與褚言,如若冇有同等的利益,根本不會走近。”
李蘇彧是冇有小覷過燕回,亦然冇有想過燕回能看透一些晦暗的事蹟,許是讓官家對褚家放下戒備,褚皇後唯一的弟弟褚言,常年都不在汴京,就連褚家也不過是一個掛名的氏族。
褚言更是常年不在汴京,隻知當今國舅爺有得一手好醫術,卻四處遊曆,十年難得回一次汴京。
“將軍可知,一步錯步步錯?褚皇後算不上賢良之輩。”燕回掀眼,淺笑:“押在褚家這顆看似穩的棋上,輸了,可就是萬劫不複。”
聽女人一字一句的話語,李蘇彧一瞬不瞬的盯著她,彷彿要把她的臉看出一個洞來,除了祖母,從來冇有哪個女人在他麵前談過這些事。
“官家身子硬朗,皇子們與臣子個個都開始躍躍欲試挑釁官家,此番在官家眼中,遠在北疆的李家首當其衝,突厥戰敗,李家本戰功赫赫,卻被官家逮住殺雞儆猴,將軍覺得,這是為何?”
“李家手握雄兵,在北疆很好牽製,畢竟北疆這個地還需官家養著,李家偏偏動了想要久居汴京的心思,且聯姻之家是王家,王家背後可是忠義侯府,這其中的彎彎繞繞官家豈能讓王家與忠義侯府勢力如春筍般生長?”
“妾身承認我不過一枚無關緊要的棋子,官家這般,能打壓住李家的同時順便噁心一把李家,就是讓汴京那些有異心的瞧瞧,饒是戰功赫赫的李家也能這般壓製,更何況京中那些隻知用口討伐的臣子?”
“將軍覺得呢?”
燭火的光暈裡,燕回姿容豔豔,眉眼含笑,好似什麼都掌控在她手中,此刻就連眼前的男人,也被她看穿一般。
“夫人還知道什麼?”李蘇彧一副要與燕回徹談的樣子,聲調微揚:“夫人都可說說。”
燕回就等著李蘇彧這番話。
“北疆這些年戰況中的物資大多都是由李家擔著,官家那邊雖給了些,但也不過杯水車薪,年年入冬,北疆的百姓都苦不堪言,甚至還會有流民,朝廷不管,李家管不過來,每年如此,都冇有得到好的解決辦法,往年軍中也是吃緊的厲害,也因如此,商戶入住北疆也少之又少,北疆就是名副其實的苦寒之地。”
“李家每年都往朝中遞上一封摺子,就算是洋洋灑灑幾頁說著北地的不易,朝廷也視若無睹。”
“因為朝中那邊,知道李家不會不管,北疆雄兵握在李家手中,朝廷忌憚且想壓製,就用其方式,想讓李家能抗壓突厥蠻人的同時,還能讓李家過得並不那麼、順遂。”
話落後有片刻的安靜,男人便輕笑一聲。
“倒是不知,你說這麼多,意欲何為。”
燕回所說的,李蘇彧都知曉,就是知曉,才動了反抗的心思。
燕回半眯眸,說:“若我說,我能助將軍一臂之力,將軍可信?”
半明半暗的空間裡,她清幽的眼眸裡是坦蕩與自傲,還有一絲野心。
李蘇彧笑,撐在案幾邊緣的手掌微微一動,修長的手指輕輕的敲擊著案幾麵,他細細的打量著燕回,好似這才該是燕回原本的模樣,之前,都是這女人的偽裝。
“夫人、怎麼幫?”他把‘夫人’二字咬的有些重,言外之意他們本就是一體。
燕回裝作冇有聽見男人的語調:“現在我隻要出入自由,彆的,將軍就彆管了。”
“可以。”李蘇彧語調中有著冷然,今日算是重新認識了眼前這女人,他最開始的感覺是對的,這個女人就不簡單,隻是不知是敵是友,他總該提防的。
燕回斂眉,話點到為止,說多了就無趣了:“時候不早了,妾身就先告退。”
李蘇彧的視線落在燭上跳躍的火焰上,抬手拿起邊上的剪子,朝著燭芯燃儘的地方剪去,漫不經心道:“夫人告退去何處?還想趙遲給你安排另一處歇腳的地方?”
燕回挑眉,這才發現另一邊她的東西擺放在這營帳的角落,她也不矯情,道:“那,怎好意思與將軍擠在一處?妾身睡姿甚是不入眼,若磕絆到將軍的傷口,還望將軍莫要怪罪。”
在燕迴心中,反正他們名正言順,睡一起是遲早的事。
李蘇彧:“扶我。”
“……”
燕回扶著男人坐下床榻,卻覺得不方便極了,什麼都不方便,歲秋不在身邊,全都要親力親為。
坐下後的李蘇彧抬眼,視線剛好撞入燕回那滿是不耐的眼眸中。
燕回道:“我要沐浴。”
李蘇彧被那雙清幽的雙眸看的心臟處略有些悸動,在這黑夜裡蔓延全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