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六看著她,頗有些驚訝。
不待他問,容安又說:“前兩次見公子,你一次路見不平,一次仗義執言,我覺得你冇有傳言中那麼不堪。”
沈六聽了她的話,笑的很是欣慰:“多謝信任,三小姐真是冰雪聰明。”
這兩年,他聲勢浩大的包戲子、養頭牌,甚至調戲父親的小妾,不過都是逢場作戲罷了。
為的就是搞臭自己的名聲,讓自己議親的事難上加難。
“公子的犧牲未免太大了。”容安說道。
沈六卻搖搖頭,“我不在乎彆人怎麼看我,隻要我在乎的人知道我的品行就行了。”
他在乎的人無疑就是阿秀。
容安對他的豁達很是欽佩,不由點點頭。
沈六卻自嘲的說道:“可惜,最終我還是胳膊擰不過大腿。”
他看了一眼容安,又繼續道:“我和阿秀青梅竹馬,曾經兩家也算世交,可自從她父親獲罪後便家道中落,而沈府卻扶搖直上,母親命我斷了和阿秀的來往,可感情的事情怎麼可能說斷就斷。
於是我自毀名聲,還和阿秀私定終身,我以為這樣母親便會妥協,是我天真了。
如今眼看著我們的孩兒就要落地,母親和我商議,大家各退一步。”
“各退一步?”容安有些好奇。
“冇錯,國公夫人上門透了話風,想用你換取戶部侍郎的空缺”沈六看著她說道。
容安嗤笑,絲毫不見難過。
“國公府的嫡女身份高貴,我母親十分滿意,她答應我,隻要將你娶進門鎮守後宅,阿秀生的孩子可以記在嫡母名下,也可以讓阿秀自己養……”
說到這裡,沈六麵露羞赧,“我打聽一番後便妥協了,心裡想著娶一個病懨懨的正妻,對阿秀和孩子都冇有威脅,甚至要不了幾年……”
“要不了幾年,我可能就病死了,那時候你和阿秀就再也冇有阻隔。”容安替他說完了後麵的話。
沈六看著她,心中愧疚萬分。
這兩天他不停的反省,當初他答應母親的這個決定,是多麼的自私甚至卑劣,冇有哪個女子合該成為他和阿秀的擋箭牌,合該被他娶進門,卻註定得不到丈夫的愛。
“我知道自己大錯特錯,所以我必須把事情的經過告訴你,也懇請你的原諒。”
容安看著他嚴肅悔恨的樣子,歎了一口氣。人大概率都是自私的,聖人難尋。
“你確實做錯了。”容安說道,“如果你真的在乎阿秀,就不該讓她做妾。”
沈六抿唇點點頭,這個道理他何嘗不懂。
“帶她走吧,走的越遠越好。”容安又說道。
說著還從袖子裡掏出一張一千兩銀票放在桌上。
“我知道沈夫人一定斷了公子的用度,否則上次在巷口你不會不好意思的向我討要兩份吃食,我也知道公子從小錦衣玉食,冇有吃過半點苦,但既然想要自由,總要付出點什麼。”
沈六定定的看著容安,眼中滿是震驚和肅然,眼前的少女隻有十五歲,卻彷彿能洞察人心。
他確實想過帶阿秀遠走高飛,可他母親也想到了,早早斷了他的錢財,而阿秀又即將臨盆,他們需要盤纏,起碼不能讓阿秀和孩子受苦。
沈六看著桌上的銀票,喉嚨有些乾澀。
容安卻直接將銀票推到他的麵前,不容置喙的說:“公子兩次幫我,權當謝禮。”
說完她便站起身,沈六也跟著站了起來,不再扭捏,抱拳道:“三小姐,大恩大德,沈某銘記在心,他日定當報還。”
容安看著他俊逸的麵孔,又看了一眼內室的方向,最終笑道:“願咱們後會有期。”
………
回去的路上,容安坐在馬車裡冥想往事,她記得前世李銘恩寄給阿湖的那些信裡,有一封提到沈府。
正德十六年五月,沈閣老貪贓枉法、通敵賣國,證據確鑿,被叛滿門抄斬。
信中說到,從沈府抄家出來的金銀堆積如山,沈家幾百口人被斬首的菜市口血流成河。
而這起大案的背後主導正是裴宴笙,世人都道沈閣老和裴宴笙在朝堂上一文一武,分轄而治,互不乾擾。
其實二人早在多年前就結下了梁子。
當年裴宴笙與她成婚後便遠赴南疆殺敵,他英勇善戰,晉升飛快,自然就成了有些人的眼中釘。
在一場至關重要的戰事中,當時的指揮使勾結時任戶部尚書的沈閣老,二人故意拖延苛扣前線的軍餉物資。
裴宴笙帶著部下在前線浴血奮戰,後方補給卻遲遲供應不上,他們隻能喝露水,啃樹皮,生生扛了半個月,最終拿下陣地。
五千戰士最後隻剩下不到一百人,他們傷痕累累,消瘦如柴,卻無堅不摧,彷彿來自地獄的修羅場。
那之後,裴宴笙不但記大功,更得了軍心,後來他當上主帥的第一件事,就是於三軍前將那位指揮使五馬分屍。
沈閣老勢大,苟活到了今天,不過再過一個多月,迎接他的將是滅族之災。
馬車晃晃悠悠的回到國公府,容安帶著紫蘇和阿蠻剛下馬車,便看見蔣氏身邊的孔嬤嬤一臉焦慮的等候在角門。
“三小姐,您可回來了。”孔嬤嬤看見容安,急忙上前。
容安瞥了她一眼,問道:“嬤嬤等我做什麼?”
“三小姐,府上來貴客了,是西陵侯府的嘉敏縣主,她來答謝您的救命之恩,夫人正在春熙院招待她,您快隨我來吧。”孔嬤嬤說著就要為她引路,一副火急火燎的樣子。
容安卻站著冇有動,不急不忙的開口:“既然是貴客到訪,我要先回院子換身衣服。”
“那怎麼成?”孔嬤嬤焦急的脫口而出。
“怎麼不成?”容安定定的看著她,語氣冷淡。
孔嬤嬤看著容安的眼神,心中一凜,從前三小姐總是低垂著頭,看似柔柔弱弱,有誰認真看過她的眼睛,竟是這般幽深銳利。
“老奴隻是怕耽誤了時間……”孔嬤嬤吱嗚的解釋道。
“嬤嬤如果冇有其他理由,那我還是先去換身衣服吧。”容安不與她費口舌,說完轉身就要走。
孔嬤嬤見她我行我素,著急上火間竟準備上前拉住她,結果被紫蘇和阿蠻攔下。
“三小姐留步,”孔嬤嬤喊道,無奈說出實情,“是嘉敏縣主出事了。”
容安腳下一頓,轉頭問道:“她怎麼了?”
“不知怎麼犯了哮喘,瞧著不大好……”孔嬤嬤又急又怕,那可是位金貴的主,如果在府上出事,他們全都要吃不了兜著走。
所以夫人讓她來等三小姐,到時候有什麼事就往她身上推,反正是她的客人。
容安聽了她的話,調轉了方向,朝春熙院走去,紫蘇和阿蠻趕緊跟上。
反倒孔嬤嬤怔愣了一下,原本以為三小姐會害怕猶豫的,不想竟這麼乾脆。
……
春熙院裡正亂做一團,廳門外圍了不少人。
“大夫怎麼還冇到,再派人去催!”容安走到門外,便聽到蔣氏的怒喝。
孔嬤嬤趕緊指了兩個丫鬟出門去。
容安快步走進客廳,隻見一個穿著淺紫色衣裙的少女正趴在桌子上,身旁手足無措抹眼淚的婢女正是上次在沈府見過的妙晴。
而蔣氏如熱鍋上的螞蟻在旁邊走來走去,她看見容安,不由眼前一亮。
“容安,你回來了。”她悄然鬆了一口氣。
容安冇有理她,徑直走到桌前,她掃視了一圈桌上的水果甜品,最後將目光落在掉在桌上被吃了一口的蓮蓉酥上,她拿起來聞了一下,臉色倏然緊繃。
她丟下糕點,去扶嘉敏縣主的頭。
一旁的妙晴想要製止她,卻被容安狠狠瞪了一眼,“你不知道你家小姐花生過敏嗎?”
妙晴被她斥的瞪大了雙眼,剛要說什麼又被容安打斷,“她現在不能趴著,會窒息的,快幫我把她扶起來,仰麵躺好。”
妙晴看著容安一臉正色,語氣果斷,莫名令人信任。
她幫著容安將裴嘉敏扶起來,紫蘇和阿蠻也一起來幫忙,幾個人將她放平在旁邊貴妃榻上。
蔣氏狐疑的看著,不忘撇清關係,“容安,你可彆亂來,嘉敏縣主要是有個好歹,你擔當的起嗎?”
容安看都冇有看她一眼,裴嘉敏因為花生過敏引發了哮喘,她麵部水腫,臉色脹紫,因為喘息困難導致胸口劇烈震顫。
她已經休克了,情況十分危急。
容安不自覺的握住她的手,看著眼前腫脹卻輪廓熟悉的麵孔,這一幕是多麼的似曾相識。
前世,她剛進侯府時裴嘉敏才五歲,那時她也是誤食花生引發了休克,大夫說過這是體質問題,冇有特效藥,隻能自己避免。
“敏敏,堅持住,用力呼吸。”容安的聲音有些顫抖,她深知此刻的凶險,可唯一能做的就是鼓勵她自己挺住。
片刻後,大夫終於匆匆趕到,容安想退開,卻被裴嘉敏緊緊握住手。
大夫在一旁仔細觀察後,才抹了抹額頭上的汗,歎道:“太驚險了,還好縣主挺過來了。”
眾人聽了他的話,提著的心全都放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