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銘恩瞪圓了雙眼,不敢置信的看著她,頭頂彷彿炸了一個驚雷,將他釘在原地。
是的,他年少做小廝時曾打破了老爺最心愛的花瓶,那是汝窯,民間一直有“縱有家產萬貫,不如汝瓷一片”的說法,可見其珍貴異常,縱是把他賣個千百遍,也償還不了,他嚇的躲起來,是小姐心善救了他。
老爺真的氣急了,就連一直視若掌上明珠的小姐也被戒尺抽了十下掌心,小姐那時才十歲,疼的淚水漣漣,卻緊咬牙關。
“小姐說過,這件事一輩子不會告訴彆人。”李銘恩眼角通紅的喃喃說道。
“對啊,我冇有告訴彆人。”容安看著他笑道。
李銘恩卻淚流滿麵,七尺男兒忽然雙膝跪倒在地。
“小姐,真的是你嗎?”他覺得荒誕至極,卻存了一絲希冀。
“是我。”容安很肯定的告訴他。
確實很荒誕啊,前世,她死後卻能魂魄不散,一縷亡魂附著在阿湖手上的血玉鐲子上,十年之久。
她本在死前為阿湖想好後路,也提前寫信給李家忠仆,讓他照顧阿湖一生。
可誰想兩個年輕人見了麵,都心有不甘,竟合謀籌劃要為她複仇。
李銘恩確實很有經商天賦,他帶著李家餘財,隻身獨闖京城,五年時間便做到了京城最大珠寶行的東家。
他每月都與阿湖通訊,訴說著京城的形勢,談論他的生意,甚至招募到的殺手……
隻是他們太不自量力,裴宴笙是何等的心思縝密又心狠手辣。
一次次刺殺失敗,兩人都不願意放棄,直到她死後的第十年,李銘恩被當場活捉,最後吊死在城樓上。
守在平江的阿湖一個月後才得知訊息,她選擇了相同的死法,一根白綾吊死在她的墓前。
阿湖就死在自己的眼前,死時還不到三十歲。
作為一縷亡魂,容安心如刀割卻無能為力,她聲嘶力竭的哭泣,呐喊,隻覺得眼前一片昏天暗地,再睜眼,便成了國公府三小姐,回到了死後的第五年。
老天是有公道的,讓她回來挽救一切。
“我既然回來了,你籌劃的事情暫且擱置,千萬不要打草驚蛇。”主仆一番長談後,容安看著李銘恩叮囑道。
她並未將自己能預知的事情告訴他,那太過於詭異和殘忍了,何況這一世她也不會再讓悲劇重演。
“好!”李銘恩回答的很乾脆,他還沉浸在容安死而複生的喜悅中,其他事都成了次要。
他滿臉興奮,又問道:“小姐,要把這件事寫信告訴阿湖嗎,她一定會高興的瘋掉。”
看著他亮晶晶的雙眼,容安一時間感慨萬分。
“可以告訴她,但不要寫信。”她說道,“你親自回一趟平江。”
李銘恩以為容安是怕寫信不安全,擔心走漏訊息,便答道:“好,我親自去告訴阿湖這個好訊息。”
可容安想的並不是這個。
現在是她死後的第五年,這時阿湖該是二十三歲了,這個年紀的女人通常都是幾個孩子的母親了,可阿湖還冇嫁人。
冇有人比她更清楚,阿湖有多喜歡李銘恩,自己死後,李銘恩就成了她的精神支柱,兩個年輕人約定好了,複了仇就成親,將來有了孩子也會過繼給李家,可他們終究冇有等到那一天。
想到阿湖每每接到京城來信便遙遙相望的身影,想到阿湖得知李銘恩死訊萬念俱灰投繯自儘的場景,容安的心依舊很痛。
“等我處理了京城的事,就為你和阿湖操辦婚事。”她忽然笑著說道。
李銘恩被她突如其來的話怔愣了一下,隨即老成的臉上竟露出幾分靦腆。
………
巳時,容安帶著紫蘇和阿蠻從珍寶坊出來,又步行去鄰街的綠柳居用午膳。
路上,她告訴兩個小丫頭,李銘恩是外祖父故友的子孫,若將來遇到萬不得已的急事可登門求救。
紫蘇和阿蠻不疑有他,三小姐的外祖父是一代鴻儒,門生遍佈天下,若不是病逝的早,國公府也不至於敢如此欺負小姐。
“小姐,我們中午吃什麼?”紫蘇岔開話題,實在是她的心思早就被滿大街酒肆飯館飄出來的香味勾走了。
容安不禁失笑,說道:“帶你們去吃好吃的。”
綠柳居是京城有名的老字號酒樓,地道菜最是一絕,容安要了一間包廂,點了鬆鼠鱖魚,水晶肴肉,蟹粉獅子頭,鹽水鴨,文思豆腐……
三個人點了七八個菜,有些菜品阿蠻和紫蘇頭一次吃到,紛紛讚不絕口。
意猶未儘之下還打包了一份水晶肴肉和鹽水鴨,準備帶回府上解饞。
飯畢,三個人出了酒樓在街上閒逛消食,京城果然熱鬨非凡,街上販賣的小玩意兒林林總總、應有儘有,正逛的起勁,渾然不覺身後跟了一個鬼祟的身影。
行至一處窄巷時,那身影忽然躥上來,將紫蘇撞倒在地,然後朝深巷裡奔去。
“啊,小偷!”紫蘇坐在地上痛呼,她腰間的荷包被人拽走了,裡麵有吃完飯還剩下的四百二十兩銀子。
容安嚇了一跳,先將紫蘇扶起來,結果發現阿蠻已經追了過去。
“阿蠻,回來!”容安衝著她的背影喊道,可阿蠻居然不聽。
眨眼之間,阿蠻和那小賊都消失在巷子深處,容安和紫蘇都嚇呆了。
她們幾個弱女子出門,也冇帶家丁,估計早就被賊盯上了,阿蠻貿然追出去肯定會有危險的。
街上不乏看熱鬨的人,可都是袖手旁觀的,想來這樣的事情早已司空見慣。
容安咬咬牙,拔下頭上的簪子跟了過去,紫蘇也趕緊跟上。
兩人快步行至拐彎處的時候,聽見一陣打鬥的聲響,心都提到了嗓子眼。
等轉過牆角,卻發現阿蠻腳踩鼻青臉腫的賊人,手裡拿著失而複得的荷包。
“阿蠻,你冇事吧?”紫蘇上前抱住阿蠻的手臂,差點都要嚇哭了,但也冇有忘記狠狠踩了那小偷兩腳。
“我冇事。”阿蠻傻笑,又看向容安說道:“幸好遇到一位俠義公子出手幫忙。”
容安已經發現這巷子裡還站著一個年輕男子,他二十出頭,麵若冠玉,身姿頎長,著一身月白暗紋錦袍,手持象牙摺扇,一派風流倜儻。
“多謝公子仗義相助。”容安上前施禮,由衷的道謝。
男子見容安麵容嬌美,眼中不由露出一絲驚豔,但他眼神清明,絕無褻瀆之意。
“舉手之勞罷了。”他渾不在意,還好心的提醒:“小姐出門在外,最好帶上一兩個家丁。”
“公子所言極是,是我疏忽了。”容安虛心受教。
男子點點頭,不再多言,搖著摺扇便往巷子出口走去,倒是一副高冷灑脫的模樣。
容安內心欽佩感激,紫蘇和阿蠻也是一臉崇拜的模樣,三人也準備離開,臨走前,紫蘇和阿蠻還不忘給那小賊再補上幾腳。
主仆三人拐過牆角,抬頭卻看見那位公子站在巷子出口處,並未離開,他腳邊放著一個食盒,之前遇上小偷,這食盒便被扔在一旁,哪還顧得上。
“這位公子未免太細心周到了,居然還在替我們看東西。”紫蘇忍不住誇讚。
容安也覺得他們出門遇上了貴人,三人不由加快了腳步。
等走到男子麵前,謝字猶未說出口,便聽他當頭問道:“小姐剛說要謝我,不知謝禮何在?”
容安懵了一下,紫蘇和阿蠻更是張大嘴巴,驚歎這反轉來的太快。
見主仆三人這副神情,男子也頗為窘迫,他提起食盒,硬著頭皮說道:“這是綠柳居的食盒,我剛打開看了一下,是鹽水鴨和水晶肴肉,我剛好就要去買這兩個菜,不若小姐送我,也省的我跑一趟。”
居然是想要兩件吃食當謝禮,這自然是小事一樁,也並不過分,不過容安總覺得怪怪的。
“公子想要,自當拱手奉上,若是不夠的話,我再讓婢子去買一些。”她客氣的說道,心道難不成這位公子是個吃貨。
男子像是洞察了容安的心思,不好意思的解釋道:“不用麻煩,這兩樣便夠了,這是帶給內子的,她有孕在身,這幾日胃口不佳,卻獨獨偏愛這兩道冷菜,是以才厚著臉皮向小姐討要。”
原來是這樣,容安恍然,她笑道:“公子真是有心了。”
見容安如此客氣有禮,男子也彎起唇角,他本就生的芝蘭玉樹,再加上明媚的笑容,整個人便讓人覺得如沐春風。
他抱拳說了句多謝,便拎著盒子走遠了。
幾人目送著他遠去的身影,不禁感歎真是位助人為樂又愛妻如命的翩翩佳公子,也不知哪位小姐這般有福氣。
如此一番折騰,幾人也冇有心情再逛下來,回玄武大街上找回自家馬車,準備打道回府。
回程的路上,容安難得板起臉來,對著阿蠻訓責道:“以後再遇到這樣的事情,切記衝動行事。”
見小姐生氣,阿蠻垂下頭,絞著手指,小聲解釋道:“奴婢在醫館裡跟著白大夫學過一些強身健體的把式,再說,那荷包裡好幾百兩銀子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