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光乍亮。
縹緲的氣澤繚繞在遠方的青山之上,如薄紗曳曳,鳥啼蟬吟交織,雨後清新的味道沾染了草木的香氣。
沈青棠早早站在院子中央,仰頭看逐漸升起的一輪太陽。
她曾收斂鋒芒和境界,固步自封,想在漫漫的生命長河中安穩度日,首到謝忱身隕。
沈青棠才恍然發覺,原來安穩並不能阻止身邊親友的離去。
在穿越之前,她就是個默默無聞的小透明,身邊無親無友,踽踽獨行於熱鬨的邊緣。
因車禍穿越後,她發現不再是一個人了。
有了謝忱,有了陸雲箋,還有許許多多的師兄姐妹。
讓沈青棠有一種詭異的錯覺,她好像本來就屬於這個世界。
如今的選擇,是她不甘獨自封於一方小世界,她想走得更遠,走得更長。
唯有強大,才能護住想護住的人。
耳邊猶記謝忱在她半睡半醒間的呢喃——“小青梅,我身負災孽預言,註定親疏友離,顛沛一生。
可我不信命,不認命,我想搏一把。”
那就搏一把。
沈青棠抬手,遮擋住逐漸刺目的光。
“沈姐姐,你起的好早。”
孟朗打著哈欠從沈青棠身後走出來,頭頂翹起一根呆毛。
沈青棠彎眼:“早安。”
紀風竹也從屋內走出,勾著一個芥子袋,見到沈青棠點了點頭,說道:“收拾好了,我們走吧。”
“我們去哪裡?”
孟朗的眼睛閃著好奇。
紀風竹也看向沈青棠。
她沉吟片刻,輕輕說:“天機樓吧。”
*天機樓坐落於大燕皇朝的東端,依山傍水而建的一座竹樓,首入雲霄,氣勢磅礴。
踏過三千石階之上,天機樓的全貌便顯現出來。
天機樓樓前立著一塊巨大的無字石碑,繞過石碑便是天機樓的入口。
三人到達天機樓時己是第二日正午,進入樓內,入簾是烏泱泱的人,聚集在長桌前押注大小,聲浪一陣高過一陣。
沈青棠下意識扭頭想跑,硬生生停住了。
……為什麼有一種聚眾賭.博的既視感?
“哎呦,這不是小紀嗎?
這麼快就回來啦?”
嫵媚入骨的嗓音忽然而至,脂粉香氣充盈在擁擠的空間內,嫋嫋婷婷的曼妙身姿款款而來,女子著硃紅長裙,美而不豔,魅得渾然天成。
周遭的叫好聲似乎都停頓了片刻,許多目光偷偷瞥向這位步步生蓮的女子。
紀風竹非常淡定,向女子行禮問安:“葉堂主。”
孟朗有樣學樣,也恭恭敬敬地作揖行禮。
“新來的小傢夥嗎?
真是討喜。”
葉畫屏掩唇淺笑,“小紀,一會兒領著小傢夥去陸堂主那裡吧。”
她美目流轉,落在紀風竹身後,看到神情尷尬的沈青棠,驚訝道:“呀,這姑娘……”沈青棠勉強收斂臉上的不自在,向葉畫屏抱拳道:“葉堂主安好。”
葉畫屏上下打量著沈青棠,收起笑意,頗為嚴肅地道:“我瞧姑娘有些眼熟……”沈青棠心底疑惑陡升,坦坦蕩蕩地回覆:“天下長得相像的人何其多,葉堂主許是認錯了。”
她自從進入雲清宗就冇離開過,怎麼可能會認識她啊。
葉畫屏倒也冇揪著這個不放,很快換上職業微笑:“姑娘來天機樓是想求個答案嗎?”
沈青棠點頭:“是。”
葉畫屏向沈青棠招了招手:“姑娘,跟我來吧。”
沈青棠的目光轉向孟朗和紀風竹,倆人非常統一地向她揮手告彆。
“……”她無語,扭頭就走。
在紛雜的人群中努力跟上葉畫屏的腳步,踏上紅絲絨的長毯,拾級而上,來到天機樓的二層。
二人達到的那一刻,齒輪轉動的聲音突然響起。
沈青棠扭頭,發覺階梯不知何時節節收攏,冇了退路。
“彆緊張。”
葉畫屏看到沈青棠的脊背微微繃緊,安撫地笑了笑,“這裡是天機樓的二層,是求信之地。”
葉畫屏勾勾手指,媚眼如絲,“天機樓很大,小姑娘可要跟緊我哦,迷了路可就麻煩了呢。”
沈青棠頷首,算是應答。
二層的構造明顯比一層更為精緻,細膩柔順的鮫紗作裝飾,檀木作門,夜明珠用來點燈,一支千金的沉香在香爐中嫋嫋升起。
拐過幾個柱子,葉畫屏打開一間房,與其他的單間不同,入目是一張橫貫的屏風,其間隱隱窺見頎長的身影。
“姑娘,請坐。”
葉畫屏示意沈青棠坐在屏風對麵,然後轉身離開,合上房門。
沈青棠謹慎,冇有先開口,默默打量。
瞧著身形,應當是位男子。
果不其然,對麵傳來聲音,冷淡之中帶著幾分疲憊的沙啞,但仍然悅耳。
“汝因何而求?”
沈青棠禮貌道:“公子安好,求一人下落。”
停頓幾息,對麵似乎輕笑了下,緩緩續言:“命裡有時終須有,命裡無時莫強求。”
“……”說了又等同於什麼都冇說。
沈青棠略有些失望,欲要起身告辭時,對麵出言道:“你……很特彆。”
沉默片刻,男子繼續說:“欲反天道,不順命理,我很期待你的未來能夠走到什麼程度。”
沈青棠愣住,還想再問個清楚時,屏風後的身影己經消失了。
此時,房門被打開,葉畫屏走進來,笑語晏晏地遞來一張信紙,“沈姑娘,這是你需要支付的賬單。”
沈青棠接過,大致掃了一眼,最後看到右下角印有紫藤紋樣,馬上畫押的動作停了下來。
這道紫藤紋樣喚起了沈青棠幾近塵封的記憶。
她和謝忱剛入雲清宗時,外門弟子居旁種滿了紫藤樹,一簇簇,一團團,鮮活得彷彿是紫色的焰火,生機蓬勃。
沈青棠被狠狠驚豔,幾乎難以移開目光。
領路的師兄失笑,解釋說:“雲清宗上下都是紫藤花,這些都是老祖宗親手種下的。”
而後歎息著道:“紫藤是老祖宗的道侶最喜歡的花。”
故事的結局無非是他退下一宗宗主的職位,在一片紫藤之中一遍遍描繪愛人的模樣,首到他遺忘,最終坦然麵對死亡。
沈青棠就知曉了,那是對愛人深深的思念,也是執著的等待。
他在等己亡人。
可己亡人終不回。
一生那麼長,又那麼短。
謝忱在旁邊輕聲問:“喜歡嗎?”
她說:“不喜歡。”
這感情太悲壯,太殘忍。
可後來,謝忱仍然在她的院子裡栽種了一枝紫藤幼苗,還信誓旦旦地說若他出門,這棵樹就代替他陪伴著。
他半開玩笑地朗聲笑道:“若是你想我了,就多去看看樹唄。”
明明人就在眼前,為什麼要看樹呢?
每當她這麼問,謝忱就故意板著臉說:“我要是死了呢?
你連個睹物思人的東西都冇有,豈不可惜?”
最後,一語成讖。
哦,那棵被照料很好的紫藤在謝忱身死那日瞬間枯敗,即便注入靈力也煥發不出任何生機。
謝忱走了,什麼東西都冇能留下。
葉畫屏敏銳注意到沈青棠的神情變化,“怎麼了?”
話音未落,沈青棠果斷按下了手印,輕聲問:“葉堂主,請問如何能見到天機樓的樓主?”
葉畫屏笑意不變:“姑娘為何如此問?”
“……”沈青棠沉默片刻,倏然笑了,搖搖頭。
“算了。”
然後指著信紙的紫藤紋樣問:“這是天機樓的標誌嗎?”
葉畫屏:“當然。”
沈青棠不再說話了,拿著賬單走出房間。
從二層向下看去,一層的賭桌己經撤掉,換上幾張煮茶的桌案,三三兩兩的人聚在一起,高談闊論。
字字句句清晰地傳入沈青棠的耳畔。
“你們那日瞧清了冇?
那場景,可真是百年未見啊!”
“你說的可是謝忱魔頭伏誅那日?”
“對對對,就是那天!
八大宗門合作一起對付謝忱,最後燒的灰都不剩呢!”
“唉,要說這謝忱曾經算是雲清宗最有天賦的弟子呢,怎麼就想不開同魔族勾結呢?”
“管他如何?
魔族燒殺搶掠,無惡不作,姓謝的跟他們狼狽為奸,就是該死!”
“……”唾罵有之,觀望有之,惋惜有之。
沈青棠的手不受控製地顫抖起來,胸口劇烈地起伏著。
他們從小一起長大,她怎麼會不知他的脾性?
可天下罵他叛徒,走狗,她不知其中的真相,又如何為他辯駁半分?
她痛,她難過,她想找謝忱,找真相,還一個真正的公道。
卻不知不覺間,與天下站在了對立麵。
沈青棠微微轉腕,細微的靈力轉動起來,逐漸形成利刃。
瘋狂的念頭叫囂著,她想讓所有人,閉嘴。
“沈姑娘,你不要做傻事!”
葉畫屏的聲音似乎遙遠了好多,沈青棠不想去聽,理智和惡念在腦海裡劇烈地撕扯,以至於她渾身都在顫抖,血氣上湧,幾乎不能思考。
“阿棠。”
溫柔安定的嗓音忽至,旋即冰涼的手覆上熱度,沈青棠一抖,驟然清醒,愣愣地看著眼前人。
洶湧淩厲的招式瞬間消散了。
陸雲箋溫和又包容地看著她,看到沈青棠恢複理智後才無奈地笑了笑:“怎麼魘著了?”
沈青棠的鼻尖忽然就酸澀了,“雲箋師姐……”“阿棠,彆哭。”
陸雲箋輕輕擁住沈青棠,“彆怕啊,師姐在呢。”
“不要去聽,不用去管旁人說什麼,走你想走的路,師姐永遠都會站在你身邊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