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晞越走近墳堆,越發感覺雨下得更急。
哭聲越來越近,她卻霎時置身於迷霧中,視線逐漸模糊,耳邊像是有人在呼喚她的名字。
“竟有人在這亂葬崗佈陣!”
元晞靈台一片清明,口中唸唸有詞。
不消片刻,迷霧便像被手撥開一般散去,墳堆又出現在眼前。
不遠處,一個身著正紅色嫁衣的女子倚靠在矮小的墳塚旁。
她抱膝蹲坐,正在低聲啜泣,瓢潑大雨未沾濕她的半分衣角。
她隻顧自己低頭垂淚,冇察覺到有人靠近。
元晞覺察此“人”無一絲生氣,也無一絲煞氣,隻有一身哀氣,便知這又是一個心願未了、被人害死的可憐女鬼。
元晞打開油紙傘,走向女鬼,微微彎腰將傘側向她,喚道:“你是哪家娘子,我帶你回家。”
新娘身形一抖,看到身旁出現一雙沾滿泥土的靴子,有些錯愕。
更令她錯愕的是,此人能看得見她,還給她撐傘。
元晞見她高梳盤桓髻,髮鬢淩亂,蛾眉下一雙杏眼含著藏不住的幽怨和不甘,麵色蒼白如紙,朱唇卻如被鮮血染紅一般。
生前應是美玉般的女子,如今卻背靠墳堆,一副淒慘模樣。
便又向她伸出手,說道:“我叫元晞,是個道士,我可以帶你回家。”
女鬼望向她清亮的雙眼,似是被她的堅定所牽引,怔愣片刻。
回過神後,她卻認真搖搖頭。
“我離不開這了。”
她話語間帶了些嗚咽:“我離不開這了,我不知道自己怎麼來了這兒,我也想走,可是不知是誰把我鎖在這兒。”
說罷,女鬼站起來往外走了幾步,身上卻隱隱出現一條鐵鏈將她捆綁。
“啊——”女鬼被鐵鏈硬生生的扯回墳前。
她越掙紮,鐵鏈捆得越緊,撕心裂肺的疼痛使她忍不住尖叫。
元晞趕忙上前察看,她用手觸碰鐵鏈的瞬間便感受到了巨大的靈力混合著濃烈的煞氣。
奇怪,若說這鏈子是為鬼魂所設,為何會有修道者的靈氣,修道者一旦縛靈,會被六界所驅逐,一般人不會如此行事。
但若真的是修道者所為,為何又有煞氣。
看女鬼如此痛苦,想必這鐵鏈應是對鬼魂有很強的禁錮作用。
元晞思忖片刻,掏出一張符紙,口中唸了個咒語,符紙化為一層護甲,裹住女鬼的身體。
“我現在先用淨心神咒將鎖鏈的煞氣化解,但需要你配合,你得確保全神貫注聽我聲音,不可走神。”
女鬼點點頭。
元晞開始唸咒,便感覺到煞氣要從鐵鏈中掙脫出來,試圖阻止符紙的淨化。
這煞氣令她猶如置身於冰窖,五臟六腑似要被冰封住,但她又不得不全力剋製。
不消片刻,元晞的冷汗混著雨水滴到地上,她隻能咬緊牙關繼續哼吟。
地上的女鬼也好不到哪兒去,她的身上己透出隱隱的黑色裂紋,彷彿隨時都要崩開。
五官扭曲得不可分辨,但她極力控製不讓自己走神,隻發出一聲聲悶哼。
元晞心下不忍,但也彆無他法,隻得繼續唸咒。
終於——就是現在!
元晞毫不猶豫地抽出摺扇劈開鏈子。
“嗚——”鐵鏈發出一陣尖銳的哀鳴,瞬間化作黑煙消散。
原本磅礴的雨勢開始轉小,壓抑的烏雲也漸漸散去。
元晞累得幾乎癱倒在地,卻還是艱難站起,再次向女鬼伸出手。
這次女鬼冇有拒絕,將手交給了元晞。
……疾馳的馬車濺起了山間的泥濘,夜雨也逐漸轉停。
馬車上,女鬼說著她的生平。
“我叫顧蓁,是左州人士。
我父親顧彥霖是左州縣商人。
你到了左州可以隨處打聽,我父親產業遍佈各地,就冇有人不知道他。”
提起父親,顧蓁臉上寫滿了驕傲。
元晞有些被她的喜色感染,不禁莞爾道:“那我送你回左州如何?”
鬼魂一旦有未了之願,就無法輪迴,元晞希望能幫顧蓁。
她以為顧蓁會欣然答應,未料卻聽顧蓁說道:“不,我要去找我相公。
他一定在等我。”
雖然下過雨,七月到底還是有些燥熱,元晞打開摺扇扇了起來,馬車內瞬間涼了下來。
她又接著顧蓁的話問:“你相公又是何人?”
想起往事,顧二孃滿目柔情。
“我相公陸獲呀,是世上頂頂好的男人。
他雖長自鄉野,但自小讀書極其用功,是我們左州有名的少年英才。
多少姑娘對他傾心,他卻從不近女色。”
“那你是如何嫁予他的?”
元晞將扇子折起,看向眼前滿麵春風的顧蓁。
“他早年喪父,但天資聰穎,父親惜才,資助他讀書,他便同我們一起上顧家族學。
他性子極好,我兒時讀書不用功,夫子時常罰我,我向他請教,他總是很耐心。”
“後來他及第,在廣寧任縣令,我央求爹爹將我嫁給他。”
元晞靜靜的聽顧二孃述說。
“廣寧離左州並不遠,但也有兩日腳程,他與爹爹商議以家中仆從為送親隊伍,將我送到江州,他再從江州將我迎至廣寧,一路紅妝。”
顧蓁頓了頓,聲音中帶著些嗚咽。
“可不知怎的,我在路上暈倒了,醒來時就被捆在山上。
再後來,就遇到你了。”
她又語氣堅定地說:“我想見相公。”
“你不想找到害死你的凶手嗎?”
顧臻愣了下,撅起嘴說道:“算了吧,死都死了,廢那勁兒乾啥。
我隻想見相公。”
元晞有些無語,心裡默默翻了個白眼,甚至還有一種讓馬車停下來的衝動。
冇想到顧蓁死後還滿腦子情愛。
她突然感覺太陽穴有些抽疼。
她見慣了世間的人情冷暖,知道顧蓁之死絕不簡單,不知道她是真的傻還是裝傻,對真相併不執著。
但找不到凶手,就洗不掉她身上的怨氣,也冇法送她輪迴。
離開亂葬崗,過不了多少時日,她就會消散。
還有她身上的鏈子,她從未見過,她也想瞭解清楚。
況且,師兄弟們己經好久冇吃上肉了,幫這位富商小姐,不知道有冇有酬勞。
便應下道:“好,我帶你去見陸獲。
但你如今己是殘魂,魂魄不穩,需附在我的寄魂扇中,平日無論發生什麼事,冇有我的許可,不能出來。”
“好!”
顧蓁欣然答應,見元晞麵色稍霽,又補了句,“你不知道,易得無價寶,難得有情人。”
元晞瞥了她一眼,不說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