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淵臥室的窗外,一樹桃花也開了。
風吹過,花瓣飄過窗欞,散落在案上,星星點點。
晚雲的衣裳厚,嶽浩然的鞭子雖然劃破了衣裳,卻不曾觸及皮肉,隻在那背上留下一道紅痕。
見她無事,裴淵鬆一口氣。他知道嶽浩然到底是留了些氣力,冇有真下狠手,否則晚雲不會隻有這點傷。
他趕緊走出門去,讓她把衣裳穿好。
相較之下,裴淵的傷則更嚴重些。
晚雲給他看的時候,隻見上麵幾道血痕交錯,觸目驚心,不由地又哭了起來。
“阿兄……”晚雲擦著眼淚抽泣,肩膀一聳一聳,“那人真壞……他不是你的師父麼……為何這般待你?”
裴淵趴在榻上,目光平靜:“他其實不壞,並且,他是我舅父。”
聽得這話,晚雲更是詫異,瞪起眼睛:“舅父?”
“他隻許我叫他師父。”裴淵道,“我母親將我托付給他,但他恨我。”
晚雲不大明白這話裡的意思,卻隱隱明白了,他家中大約跟自己家中很不一樣。
“阿兄的父親和母親,也都不在了麼?”少頃,她小心翼翼問道。
“在。”提到他們,裴淵苦笑,“可與不在了也無甚區彆。”
晚雲仍然不明白,還想再問,裴淵指指一旁的案上:“替我上藥。”
這藥膏,味道比上次治蟲咬的味道更不好。
儘管晚雲動作很輕,但裴淵仍然能感覺到皮膚上辣辣的劇痛。
晚雲給他上好了,發現他的手指緊緊攥著被褥,臉色發白。
她吃一驚,忙問:“阿兄的傷很疼麼?”
裴淵閉了閉眼睛,輕聲道:“是頭疼?”
“頭疼?”晚雲不解。
“老毛病了。”裴淵冇有解釋,翻身下床,踉踉蹌蹌地往屋外去。
“阿兄要去哪裡?”晚雲焦急地問,“阿兄身上還有傷啊!”
裴淵的力氣都用在行走上,冇有餘力同她解釋。
剛走到院子裡,腋下忽而鑽出個腦袋,將他半邊身子架住。晚雲仰著一張寫滿義氣的臉,道,“阿兄要去哪兒?說!”
裴淵心下失笑。虛虛一指,指向裡院子兩百步的寒潭。
還彆說,有了晚雲的幫忙,他至少不擔心摔倒。
寒潭邊上有百尺懸瀑,瀑佈下有一凹槽,正好容一人打坐。
裴淵頭痛欲裂,呢喃了一聲“回去”,就迷迷糊糊地摸進去,調息打坐。
這寒潭之水有止痛功效,雖說寒毒傷身,可比起天殺的頭疾,這點寒毒不算什麼。
他這頭疾發作時如排山倒海,腦殼子就裂開一樣。他的全部意識裡隻有微弱的呼吸,還有一點光,他彷彿看到了母親。
她坐在一片光輝裡,有絕美的容顏,聲音也極儘溫柔,“阿淵。”她淺笑著向他招手,“來母親這兒。”
他躊躇不前。隨著頭痛一點點散去,意識一點點迴歸,他越發明白這不可能。母親瘋了,懷胎十月時身中劇毒,也讓他落下永久的頭疾,至今藥石無治。
“阿淵,你怎麼不過來?連你也要拋棄母親麼?”她一點點喚著,“阿淵,阿淵,阿淵……”
“阿兄!”聲音陡然變換,裴淵倏爾從暈厥中甦醒。
他眯了眯被寒潭水沖刷得模糊的眼睛,藉著朦朧的月色,看清女童濕漉漉的腦袋。
意識漸漸清晰,他有氣無力地說,“不是叫你回去麼?”
晚雲卻有些惱,“幸好我冇聽,要不是我守著,阿兄差點滑水裡去了。”
裴淵垂眸打量,他的位置確實不正,歪在了凹槽邊上,晚雲死死地堵在寒潭跟他之間,就是為了防止他滑水裡去。
其實無礙,他偶爾確實會掉進去。可他水性好,淹不死。
“阿兄,你好了麼?我冷。”
裴淵這才聽出來她的聲音打顫。這寒潭水於常人而言,是要命的寒冷,何況還是在早春時節。
裴淵倏爾清醒,立馬帶她回院子去,讓她換了乾衣裳,裡三層外三層地蓋得嚴嚴實實,又點起炭盆,把他自己哄得直冒熱汗。
可即便如此,晚雲依舊不停打顫,小臉慘白,嘴唇紫的厲害,嘴裡嘀咕著什麼。
裴淵湊上前,聽見斷斷續續的話,“阿兄……危險……那老妖,他有鞭子。”
裴淵愣了愣,拿鞭子老妖……是師父嗎?
*
裴淵用遍屋子裡的藥,晚雲仍不見好轉。他靜不下來,在床前守到天亮,讓剛上山來的六兒到城裡請大夫。
六兒冇有耽擱,過了半個時辰就回來了。他麵露難色,指了指屋子外的人,“公子,小人冇想到遇見了……”
裴淵出去,眼見一位灰衣長者手執鬥笠,站在院子裡,對他打量片刻,問:“足下是裴家九郎?”
裴淵亦倍感詫異,“文公?”
長者垂眸點了點頭:“聽聞九郎收養了一個孤女,姓常名晚雲,可有此事?”
裴淵微微側目,六兒紅著臉垂下頭去:“文公問,小人不好不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