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淵喚她“雲兒”。她擦擦嘴,怔怔看他,笑道,“阿兄叫我雲兒可真好聽。”
那笑意清淺而純粹,他忍不住抬手摸摸她的腦袋,說,“彆叫我擔心。”
“阿兄會擔心我?”
“自然。”他的神情不像是開玩笑,“外頭兵荒馬亂的,你且安分些。”
她哪裡不安分了,她便腹誹邊伸了個懶腰,不知為何有點發睏,“阿兄,我想睡一會兒。”
“去吧。”
晚雲冇有回屋,徑直靠在了他的臂膀。院子裡的春光燦爛,她睜不開眼,隻叫日頭曬得暖洋洋的,好舒坦,她呢喃道,“我哪兒也不去,安安分分地跟著阿兄,不叫阿兄擔心……”
文謙的馬車早就候在院外。用此下策實乃無奈之舉。晚雲絲毫不動搖,而文謙的門中事務繁忙,不能再耽擱時間;裴淵也決定離山……
他親自抱著她上馬車。此去東都千餘裡,待她醒來已是全新的世界,也看不到回來的路。
“九郎安心。雲兒是摯友之女,我定待她如己出。”文謙安慰道。
裴淵最後摸摸她的腦袋,低低地回,“有勞文公。”
“日後要是想見雲兒……”
“不必再見了。”裴淵垂眸打斷道,“她該像普通人家的女孩兒一般長大,托付給文公,我很放心。”
文謙明白他的意思。裴家正在舉事,他不想牽扯上她,是為她好。
文謙向他長長一揖。馬車緩緩啟動,駛入山道。
他在原地佇立許久。
山風掠過,攪動山林澎湃如潮水。風掠過耳邊,似有人在喚“阿兄”。
他陡然回身,看見桃花繽紛,洋洋灑灑落了一地,卻空無一人。
都過去了。
裴淵目光深邃,轉頭望向遠方。
他也該上路了。
兩年後,懿豐三十二年,鎮南王裴宴領兵破京師,由玄武門殺入宮城,末帝自儘,陳朝覆滅。
裴宴登基,自立為帝,改國號為殷,改元佑德。
*
佑德六年。
仲冬已至,年關將近。
涼州都督府功曹參軍事張冼終於理完了今年所有卷宗,命小吏挪到書齋謄抄。
戶曹參軍事陳汝明從書卷中探出腦袋,見張冼案上乾乾淨淨,隻餘一筆一硯。
再看自己這邊四周等身的卷宗,陳汝明不由得委屈:“張公若得了閒,何不來助我?”
張冼婉拒:“我的事還冇完,等卷宗謄抄完畢,再來幫陳參軍。”
陳汝明搖搖頭,把筆頭一扔:“我卻知道張公從外頭雇了個得力乾將,謄抄一事哪還用的上張公插手?”
張冼做思量狀,心裡頭卻發虛。
都督府中本有州學。每至歲末,博士點了二十個學生幫忙謄抄。可他嫌學生們手上功夫太慢,字形雜亂,便托了友人從外頭請了個手腳麻利的少年。
那少年眷抄的功夫了得,還說不用工錢,純當曆練。這當然正中張冼下懷,於是毫不猶豫地笑納了。
可都督府這樣的地方,所卷宗文書都算機要,以前從冇有過從外頭找人眷抄的先例,若有人告到府尹那裡……
張冼目光一閃,笑了笑:“陳參軍說的是阿晚?他是仁濟堂主事老方的外甥,剛從洛陽來省親,幫襯一兩日。醫藥一門龐雜,我尋思著還是找個懂行的人來謄抄纔是妥當。”
說著,他覷了覷陳汝明的臉色,又道:“有方主事作保,誰還信不過?我想府尹也是信得過的。”
果然,聽到仁濟堂的名號,陳汝明無言以對。
仁濟堂區區一家藥堂,卻是殷朝第一商號,總堂在東都洛陽。
它根基之巨,冇人說得準。據傳聞,它旗下有五百分號,遍佈大江南北;還有三十二路鏢局,上百路商隊,門人數以萬計。至於武林江湖上的顯赫地位,聽坊間傳聞,也是數一數二的大派。說黑白通吃也不為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