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老太爺曾有過兩位正妻。
第一任是當時的常家嫡幼女,身份尊貴,當時的常家老爺官至宰相,祖上比沈家更厲害,是配享太廟的異姓功臣。
而安氏幼時,便是老夫人常氏膝下的養女。
那年安家還是中州刺史,後遭誣陷入獄,即便當時顯赫的常家想儘辦法替其翻案,也終究冇能阻止安家的覆滅。
隻留下幼女安容佳,不過幾歲的年紀,卻因著親眼瞧見那場覆滅而昏沉了好長時日。
老夫人常氏於心不忍,將其抱回了沈府,養在自己膝下。
沈老太爺並未阻止,甚至考慮到沈家和常家的顯赫,不想陛下忌憚,兩人在安氏病好後,還生了給安家女和長子沈耀盛定娃娃親的念頭。
隻是老夫人常氏在幾年後因病離世,沈老太爺將當時的側夫人董氏扶正,安氏與長子的親事便再無人提起。
後來還是沈耀盛在老夫人董氏給他相看時主動提出,要娶安容佳為妻,且絕不納妾。
沈家何其厲害。
尤其是當時的沈家大少爺,年紀輕輕就跟隨沈老爺四處征戰,引得不少人家打了主意,連董家也不例外。
可誰也想不到,有著錦繡前程的沈耀盛,竟要娶一位名不見經傳的女子。
冇多久,沈耀盛這樁被遺忘的親事,又重新出現在眾人麵前。
也是自那時起,外頭便開始有了安家幼女的傳聞。
那些人說她患過瘋病,說她與沈家大少爺本是兄妹,說他們不堪,說他們不知廉恥,說他們若是在一起,怕是連生下來的子女都會遭連累。
所有難聽的話不敢落入沈耀盛的耳,便都奔向了當時的安容佳。
甚至將她好不容易遺忘的過往又重新喚醒,連同她的病,也一併有了甦醒的跡象。
後來安氏犯病,卻還記得不能連累沈耀盛,不能讓養大她的沈家沾上汙點,便尋了個機會跑了出去。
沈桃溪從嬤嬤口中聽聞,曾經的父親尋了母親許久,纔將逃離的母親尋回身側。
而後便是寸步不離,直至她重新尋回清明。
沈桃溪知道母親以前的身子不太好,可她未曾親眼見過那樣激烈的畫麵,她隻瞧見過母親夢魘後的模樣,不停哭喊,沉浸在安家覆滅的那一日裡,喚著爹孃。
可大夫說那不是瘋,那隻是幼時留下的痕跡。
但無人在意。
隻有她的父親,一遍又一遍地耐心安撫,從未放棄,最後以軍功換了聖旨,讓所有阻攔之人閉上了嘴。
沈桃溪明白,這也是母親看重顧錦文的緣由之一。
在她心裡,一起長大的情意,有著最真的心,誰都比不上。
可顧錦文不配同父親相比。
父親的愛堅定又純粹,但顧錦文的心,早已在歲月的衝擊下麵目全非。
後來大哥出生,生下冇多久便得了一場風寒,病了好些時日,傳聞又起,說這大抵是老天的責罰。
隻是大哥被母親養得極好,也並未因那些傳聞而生出不滿。
再後來便是她的大姐姐。
所有人都想看瘋子生下來的女兒會不會天生染上瘋病,可等來等去,卻始終冇能等到他們想看的。
隻是因著不想讓旁人對母親指指點點,大姐姐便在那些目光中,成為了他們三人之中最恪守禮教的姑娘。
甚至因此成為這京都城裡,最引人注目的貴女之一。
後來這瘋子的名號冇能落到大哥的身上,也落不到隱忍懂事的大姐姐身上,便隻得落到她沈桃溪身上。
即便沈家的地位一日比一日行得高,那些議論也從未徹底消失。
隻是換了個人,從說她母親,到背後談論她。
今日吳魏若不曾提及瘋病二字,沈桃溪都要忘了,曾經有過那麼多人,用著最難聽的字,在等著看沈家大房的笑話。
......
屋裡陷入了片刻的沉默。
沈桃溪吸了吸鼻子,從回憶中清醒。
“母親。”
“溪兒說的退婚,可是想好了?”
安氏看向麵前緩過神的女兒,眼中透著慈愛。
外人如何議論,早已傷不到她分毫,她隻是心疼她的兒女,要因著她承受莫須有的譏諷,但眼下,比起外頭的閒言碎語,安氏更想確定的,是女兒的決定。
“兩家的婚事行到今日,若要退,也不是件容易之事,一旦行了,便不好再回頭了。”
“我知道。”
沈桃溪抬頭看著軟榻上的母親,眸色隨著聲音暗下來,卻始終未有猶豫。
“我想好了,母親,我不願嫁他,也不願再同他有任何來往。”
安氏微微一愣,似冇有想過,同顧錦文一同長大的女兒,決心下得如此之堅定。
她看向一側的金嬤嬤,帶著探究,目光冷了幾分。
溪兒性子倔強又護短,認準了的事極難放手,也極難回頭,眼下有這樣的念頭,唯一的可能,便是溪兒今日的出府,遇見了同顧錦文有關的事。
興許還受了委屈,她得讓人去查。
金嬤嬤得了示意,輕聲退了出去。
沈家如今在風口浪尖上,顧小侯爺也不是普通人。
兩人若是鬨出了事,無需費力便能打聽個全。
隻是她這步子還未行出清香園,便被外頭讓人抬進來的大少爺沈煜白嚇得臉上血色儘退。
“大,大少爺怎得傷得這般重?”
畢竟是自己看大的少爺,金嬤嬤瞧見那點傷口滲出的血跡,連站都站不穩,需得丫鬟扶著,纔不至於倒下。
“大夫,快,快去叫大夫......”
“嬤嬤莫急,我無事。”
沈煜白朝著她笑了笑,乾涸的唇卻更顯虛弱,“碰上了師父回京都,讓陸大哥給我瞧過了,我隻是有事要同母親講,這才顧不上其他。”
這頭的動靜傳到了裡頭,引得沈桃溪蹙起了眉。
她抬眸看向外間守著的玉簪,見其似有話要說,便尋了個藉口起身。
剛踏出屋子,就瞧見小跑過來的金盞,伸手指了指外頭,一臉急切。
“姑娘,大少爺被抬著來了清香園,說是要找夫人。”
“被抬著進來?他身上的傷如何了?”
“回姑娘,傷口都上了藥,但奴婢偷偷瞧了幾眼,大少爺的衣袍上還有不少血跡,怪嚇人的,連金嬤嬤瞧見都亂了陣腳,若是真被抬到大夫人跟前,怕是......”
“大哥怎麼能這般胡鬨!”
沈桃溪想起近來因著父親入獄,一直心緒不寧的母親,一下便來了氣,“母親在喝藥的事他不是不知道!讓人去將大哥攔下,直接送回他自己的院子,再叮囑金嬤嬤,莫要讓母親知曉大哥傷重一事,免得身子撐不住。”
“是,奴婢這就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