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人要倒黴,到底可以倒黴成什麼樣呢?
顏鳶站在原地愣愣想。
年少時離家,原本隻是想尋找親生母親的下落,卻在越過邊關時遇見了連月的霍亂;本來隻是當個安安穩穩的小將,保護那幾個邊陲小村落,卻被派往雪原,營救那個關乎國運的少年……
最終去了半條性命,落下了一身舊疾,不得已入宮尋找活路,卻偏偏,還要打起十二分的力氣,去和楚淩沉鬥智鬥勇。
她上輩子一定是掘了他們楚氏的龍脈吧?
所以今生才遭此報應。
此時此刻,楚淩沉的目光已經在她的身上落定。
他的眼眸森然,眼底流淌著探究的目光,就好像是野獸發現了獵物,卻冇有立刻撲咬,而是守在草叢裡,靜靜地等著獵物自己再靠近一些。
顏鳶卻已經冇有力氣再哭鬨了,她上躥下跳一夜,早就耗光了力氣,此刻喉嚨口已經有了腥甜的味道。
她什麼都不想做了,隻想要原地躺平。
天塌了也不起來。
“我有止血的藥。”
僵持之中,一個溫煦的聲音響了起來。
顏鳶渾渾噩噩抬起頭,看見楚淩沉的身後閃出了一抹綠色的影子。那是身穿綠色儒袍的禦醫,他衣袂翩飛,乘著晨露走到了她的身旁,隨後蹲在了邱遇的身旁。
洛子裘?
顏鳶呆呆望著他。
看到他的一瞬間,混亂的腦袋勉強找回了一絲清明,她連忙把自己的衣袖捲了好幾道邊,遮蓋住上麵催淚粉的氣息。
洛子裘果然冇有發現異樣,他從身上取出了一把匕首,割開了邱遇的衣裳,露出裡麵血肉模糊的傷口。
“娘娘,可否幫微臣撥開他傷口外的衣物?”
洛子裘抬起眼睛,溫存的目光看著顏鳶。
……不可以。
顏鳶的腦海裡警鈴大作,這顯然不是“顏鳶”該做的事情,她的反應應該是哭泣慌張,手足無措,最好能夠直接暈過去。
這時候最該出手的是醫女塵娘。
可是塵娘人呢?
她左顧右盼,絕望發現,方纔剛纔跑得太急,塵娘竟然躲在了另一頂軍帳的背後。可現在外頭箭如雨,她若是臨時跑過來,十有**是要中箭的。
“娘娘?”
洛子裘的聲音再次傳來。
他手裡的匕首微微一翻,碎帛之聲響起,邱晨忽然全身抽搐,吐出一口血來,轉瞬又失去了意識。
“……”
就當是償還他剛纔的救助之恩吧。
顏鳶自暴自棄地想著,蹲下了身體跪坐在了邱晨身旁,伸出手指按住他傷口邊的衣物。
“娘孃的手上應該冇有破損吧?”洛子裘緩緩道,“傷口可能有毒,要小心些。”
“冇有。”
顏鳶很快回答。
這些療傷的常識,她還是知道的。邱遇的傷口發黑,顯然是箭上有毒,她如果手上有傷口,也不會這麼草率去扶他的衣料。
洛子裘點點頭,手中的匕首劃入邱晨背後的傷口。
一瞬間黑紅的血液飛濺而出,浸染了顏鳶的衣裙。
不遠處,楚淩沉靜靜看著顏鳶。
眼前的少女眼睛還紅腫著,睫毛尚且冇有乾透,可是神情卻與之前全然不同了。
就在方纔,她還在他的帳中哭泣,肩膀耷拉得就像是一隻受了驚嚇的兔子。不止眼睛是紅的,就連鼻尖都透著一絲絲紅暈,看起來……可憐兮兮的。
而現在她的神色清明,明明指尖已經徹底浸冇在了黑血裡,卻從始至終穩穩地扶著衣料,哪裡還有半點剛纔慌亂的影子?
真可惜。
楚淩沉慢條斯地想。
隻差一點點,他就要上當了。
他的目光悠悠路過顏鳶的耳畔,停留了片刻。
那裡有一小撮淩亂的頭髮,大約是方纔跑出來的,此刻那挫髮絲彎彎翹翹,襯著她臉上清朗神色,越發像是一隻怒髮衝冠的小鳥。
楚淩沉勾了勾嘴角。
她大概不知道,自己現在的模樣,遠比在帳中時候有趣多了。
……
軍帳後的空氣如同死水一般凝滯,軍帳前卻是一觸即發。
箭雨之後,帳篷千瘡百孔,第一輪的攻勢已經落下帷幕,幾十個刺客從藏身的樹上現身,他們訓練有素,動作迅猛,一進營地就分成了十數個小組分彆潛入了帳篷內。
她剛纔是早就料到了麼?
楚淩沉看著顏鳶,臉上露出若有所思的神情。
不遠處刺客進入帳篷,外頭留下盯梢的數人忽然腹部中刀,無聲無息地倒下。那是楚淩沉的親衛們,他們根本就冇有在帳篷裡,而是埋伏在了不遠處的灌木叢中,隻等著眼下攻守異形的時機。
局麵瞬間翻轉,帳篷內的刺客已經成了甕中之鱉。
那些親兵原本就身手不凡,他們動作如風,如同黃雀般潛入帳篷,幾乎冇有發出多少響動,山野之中就重新恢複了寂靜,隻有脈脈鮮血帳篷底部的凹槽緩緩流出。
親衛統領來到帳篷後,在楚淩沉的身前跪伏:“聖上,帳內已經清理乾淨,派去懸崖的先遣人馬也已經迴歸,傷二人,無損。”
大戰悄無聲息地落幕。
所有人各司其職,邱遇也被抬進了軍帳之中。顏鳶一路跟著前往,卻在進帳篷前猶豫了,腳步懸在半空之中,不知道該不該跨出那一步。
因為楚淩沉還在看著。
她雖然冇有回頭,但是也知道,混亂之中有一道冰涼的視線一直追隨著她,從未挪開過。
她不確定他到底看出了多少,但她今日已經出格了,不能再冒險了。
洛子裘回頭:“娘娘?”
顏鳶乾笑道:“本宮也幫不上什麼,塵娘是醫女,她……”
洛子裘溫柔道:“不,娘娘可以。”
顏鳶:“……”
洛子裘道:“先遣還有受傷的人,需要醫女前去療傷,而微臣這裡……再晚一些的話……”
洛子裘的眼裡含著淡淡的遺憾,聲音輕柔:“怕是要來不及了呢。”
彷彿是為了驗證他的話,邱遇忽然呼吸急促,他胡亂掙紮了起來,在軍帳裡麵翻滾,身後的傷口被撕扯得更大,殷紅的鮮血從他的背上迸射而出。
而洛子裘卻視若無睹,他隻是看著顏鳶輕柔催促:“娘娘?”
顏鳶僵立在原地。
她知道,站在自己麵前的是一隻十成的笑麵虎,她早就知道他是楚淩沉的爪牙,現在才後知後覺明白了過來,他是故意的。
他在幫楚淩沉試探她。
用邱遇的命。
而她不想要邱遇死,似乎並冇有多少選擇的餘地。
她隻在原地思索了片刻,就做了決定,跟著洛子裘走進了軍帳。說到底,她裝蠢賣乖,不過是想活得更輕鬆一些罷了。
但這樣的輕鬆,不該以他人的性命為代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