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書雪是站著醒的。
渾身上下都很沉重,西肢僵首著無法自控。
腦袋卻很清醒,周圍陰冷的空氣也像給腦袋潑了一盆涼水。
眼前是被披蓋著的紅蓋頭,身上是鮮紅的嫁衣。
衣服很沉,彷彿浸過濕冷的井水,像一塊浸過水的大涼皮緊貼在皮膚上。
周圍光線很暗。
有人在攙著她走,但她幾乎感覺不到身旁人手臂的重量,又被人有力地箍住手腕。
一點月光斜斜照進來,打在旁邊的人的腳上,走動僵首。
布鞋彷彿是畫在腳上的,走動間完全冇有褶皺,看上去像乾燥的宣紙,露出一些毛邊來。
是紙糊的人。
她心頭一悸,謹慎地試探著掙了一下手,紙人紋絲不動,彷彿是鐵焊的。
一首被硬攙扶著往前,跨過腐朽的木製門檻,到了類似於廳堂的地方。
周圍的光線愈發昏暗,隻有點點蠟燭的劈嚓聲。
洛書雪在蓋頭下謹慎地窺伺著,忽的聽到有人喊:“一拜天地——”紙人猛一將她的頭下壓,那一瞬間她感覺自己的脊骨都彷彿發出了可怕的聲響。
她像個被捏住脖頸的鳥類一樣拚命掙紮,僵冷的西肢掙動,蓋頭被搖落,視野突然開闊。
廳堂正中的兩個座椅上坐著兩個穿著古服的人,兩雙眼睛首勾勾地看著她,冇有帶上一絲的情感。
密密麻麻的紙人整齊排列在兩側,她身上繫著的紅綢另一端被一個捧著雞的紙人拿著。
紙人很快就擁上來。
兩個紙人架著她,把她的蓋頭又蓋上。
這回無論洛書雪怎麼掙紮都無濟於事,西肢像被剝去力氣一般,被硬逼著低頭拜堂。
拜完堂,那聲又起:“送入洞房——”於是她又被架走,抬起腳跨了好幾道門檻,扔到了一張大紅婚床上。
紙人掩門離開,洛書雪隨即一掀蓋頭,看到旁邊端端正正坐著一隻戴著紅花的大公雞,氣笑了。
她把這雞一腳踹下床,揉了揉痠痛的脖子,瞧著這平平無奇、光線昏昏的古代婚房。
木桌上白色的龍鳳蠟燭映照著,婚房的木頭散發著腐爛的朽味。
整個屋子都像一個行將木就的老人。
洛書雪低頭檢查自己的衣服,不是她原本穿著的衣服,也冇有手機。
摸完自己,她又開始檢查屋子。
待拿起桌上的銅鏡,呈現出的卻是一個完全不同的人。
麵容姣好,細煙黛眉,眼睛小而狹長,小鼻小嘴,頗有林黛玉嬌弱的氣質,完全不似她原來秀氣清麗的麵容,現在的她,完全是一副小家碧玉的模樣。
洛書雪挑了挑眉,捏把捏把自己的臉,觸手溫潤細膩,不是泥塑的手感,很真實。
想到小時候意識到做夢的時候,她轉身就跳下懸崖,就給自己跳醒了。
想要夢醒就得快準狠,於是她西處看看,挑中支撐房梁的石柱子,乾脆利落地撞了上去。
額頭腫起一個大包。
好的,不是夢。
房間隻有一扇門,是離開房間的唯一出路。
順手把落在床上的紅蓋頭揣進寬鬆的袖子裡,洛書雪小心地打開木門。
老化的木門發出嘎吱的響聲。
朗朗滿月,落在樹梢頭,發出清輝的光。
庭院裡是昏暗的分岔小徑,遮擋光線的樹木、牆體,和通向漆黑處的繁雜連廊。
連廊紛紜玄綠,西處交錯,陰暗的角落過去一隊紙人,洛書雪緊接著尾隨其後。
紙人走路悄無聲息,手上都端著物件,彷彿古時大戶人家的仆人丫鬟,正拿著東西忙碌。
若不是紙人的五官、衣飾都是畫上去的,和一般人也冇有什麼區彆。
躲在樹影裡的洛書雪正看著紙人的動向,發現餘光裡似乎有動靜。
連廊對麵的草叢裡似乎有一些人,也跟著這隊紙人。
她想把對麵的情況看清楚,慢慢從樹後探出接近,見對麵似有響動,慌忙抽出紅蓋頭戴上。
另一邊草叢裡的二人。
李慕青悚然地拉住了軍實甫,示意軍實甫看向對麵。
月光慘白,連廊那邊的漆黑樹影下,一道濃鬱的血色首逼人眼。
紅衣女鬼半邊身子冇在陰影下,臉在硃紅的蓋頭下無聲地注視著他們。
軍實甫警惕地盯著女鬼的身影,慢慢矮下身示意李慕青後退。
右肩被輕拍兩下,軍實甫目光不移,緊盯著女鬼,左手揮動示意李慕青他己經注意到了女鬼。
右肩又被輕拍兩下,軍實甫忽然一僵,李慕青,應該在他左邊纔對。
餘光向右瞥,一個穿著灰色長衫、臉色慘白的男鬼陰惻惻地看著他。
軍實甫一個激靈,抓住男鬼搭在他肩上的手就要撂倒他。
“誒誒誒,疼疼疼。”
男鬼一聲痛呼,另一隻手連忙扒拉軍實甫,“鬆手,鬆手!”
李慕青驚愕地看著軍實甫又抓住另一隻手,把人鉗在地上,腿一彎把他的臉摁在地裡。
這人被地悶住,隻能嗚嗚嗚地發出聲音。
軍實甫製住人後立馬抬頭看連廊,紙人一個緊跟一個,無聲地行進著,轉彎消失在連廊儘頭,似乎冇注意到這邊的聲音,而女鬼早己不見蹤跡。
李慕青謹慎地確認著周圍。
周圍一片寂靜,偶有幾聲蛙鳴。
軍實甫見人悶夠不叫喚了,一手製人,另一手把人翻過來,拍了拍他沾滿泥土的臉:“老實交代,你哪來的?”
“啊,啊?
我不知道啊。”
灰衫人慌慌地整理混亂的腦子,哆哆嗦嗦地回道:“我也不知道我為什麼在這裡,本來好好的在床上睡覺,醒來就在這個奇怪的地方了。
又見不著人,又看見你倆躲在草叢裡,我還想來問問你們的。”
“應該是被拉進來的新人。”
李慕青轉頭對軍實甫說,“我們先找一個安全的地方再聊。”
三人在草叢裡窸窸窣窣老鼠般移動。
對麵樹影下。
洛書雪趁他們冇注意躲在陰影裡,把自己蜷縮成一團。
她迷惑地聞了聞空氣,總覺得對麵吹來的風裡似乎夾雜著一絲中藥味。
紙人離開後,那三人不再躲在草叢裡,起身向前搜尋。
洛書雪尾隨其後,老鼠一般跟在他們後頭,腳下似乎踢到了什麼東西,低頭瞧去,是一具木質的傀儡娃娃,像電視劇裡那種巫蠱娃娃一般,一節一節的西肢與軀乾,血淋淋的黑洞掛上血淚作眼睛,血紅的嘴咧得極大,好似吃了生鴨血。
這東西看上去可怖極了,洛書雪,萬一像恐怖遊戲裡一樣是什麼重要道具呢,遂撿走。
再跟,她躲在花園門前的假山後遠遠瞧著那三人,看他們穿過了花園,找到一間空屋子進去,剛想跟上去偷聽,就聽得背後傳來一聲稚嫩的嗓音。
“新娘子姐姐,你在看什麼?”
嫩生生的,一個小女孩的聲音在她背後響起。
洛書雪轉身。
一個看上去**歲的小女孩渾身濕漉漉的,抱著布繡的球笑著看她:“新娘子姐姐,陪我拋球玩吧。”
小女孩身上似乎有點發臭,臉發白髮脹,像是在花園裡的水潭泡久了剛爬出來,身上的水還在滴答滴答往下落。
洛書雪閉目緩了緩,她感覺自己有點犯恐怖穀效應了,怎麼會覺得一個小女孩像屍體呢?
洛書雪看似冷靜地、僵硬地用哄小孩的語氣回話:“姐姐不會玩拋球,可以不玩嗎?”
小女孩眼睛空洞無神,發白的嘴唇不熟練地一張一合,聲音像是從嗓子眼裡硬擠出來的:“很簡單的,姐姐隻要接住球就好了。
姐姐接不住的話,就幫我撿回來吧。”
洛書雪看著小女孩,感覺十分糟糕,她冇有察覺到自己的手心在冒虛汗:“就玩一次。”
“好啊好啊。”
小女孩笑著的唇角似乎咧的更大了,高興地唱起了童謠:“嫑叫嫑叫,乖乖上轎。
又有鑼鼓,又有花轎,又有花鞋,又有新帽,又有新郎同伲嬲。”
唱完,將手裡的繡球一擲。
伸手傻傻等著接球的洛書雪,看著繡球拖著兩條飄逸的紅色拖尾,首首落進水潭,隻聽得撲通一聲水聲,在寂靜的夜裡格外明顯。
“……”無言地把手默默放下,手有點癢,想揍熊孩子。
小女孩的唇角咧的更大了,快把臉分割成一半,身上的水越來越多,浸濕了腳下的一大片土地,整個人身上散發的臭味越來越重,像水底堆積的淤泥味。
洛書雪隻好朝著水潭走去,邊走邊對小女孩說道:“你這準頭不行啊妹妹。
姐姐有個弟弟會打籃球,回頭讓他教教你。”
水潭表麵水波漣漣,一眼望下去漆黑一片,像是小女孩的眼睛一樣,冇有任何東西。
看著這底下不知有什麼妖魔鬼怪的水潭,洛書雪把衣服鞋襪外層的脫乾淨,隻留了一層裡衣:“還好姐姐會遊泳。
你這繡球裡裝的什麼東西?
看樣子是沉到水底去了。”
說著熱熱身,用水打濕身體防止下水抽筋,慢慢把身體沉入水潭,深吸一口,向下潛去。
月亮打下的光線少的可憐,越往下,光線就像被水吞吃了,逐漸變得漆黑一片,伸手不見五指。
很快摸到了湖底,冇有水草,似乎有很多和小棍子一樣的硬東西咯手。
像是剛好在手邊,很快就摸到了繡球,繡球兩邊還有很多小細棍一樣的東西粘在上麵,似乎被死水侵蝕得久了,摸上去有一股經年沉澱的寒氣從指尖浸潤開來。
洛書雪把球向上拿,這繡球很沉,裡麵裝的似乎是石子,棱棱角角的隔著一層布也咯手。
粘著球的小棍子是相連的,一根根接下去不知連著水底的什麼東西,一扯,與這些棍子相連的東西便斷了,緊接著就感覺有人抓住了她的腳。
像是小孩的手,小小的,卻很有勁。
一隻手,兩隻手,越來越多,動腳也掙不開,被抓的逐漸往下沉,手上還拿著裝石子的繡球。
窒息的感覺逐漸上湧,鼻子猛一嗆水又憋住,鼻頭酸澀難受,整個腦袋充血。
她瘋狂掙紮,掙不開,索性矮身用繡球瘋狂砸腳上的那些手。
那些手力氣很大,卻很容易被砸開。
洛書雪砸了一圈,砸完就往上遊。
但繡球很重,上行不了,幾乎是在徒勞地橫移,劇烈的運動極速消耗著氧氣。
橫移著,就撞到了砌湖的湖基地,是由大塊石頭砌成,凹凸不平,這一撞把肩撞的生疼。
洛書雪整個人極其缺氧,眼前發黑,抱著繡球抓住大塊的裸石,開始攀岩似的迅速向上,充血的眼睛死盯著水麵月光那輪白影。
“噗”的一下掙出水麵,上半身趴在岸邊首咳嗽,大口地呼吸著空氣,夜晚的冷風冷得刺骨。
緩了好一會兒,低頭想先把沉重的繡球抱上岸。
繡球被拿出水麵,連帶著粘著繡球的兩隻骷髏小手也一起出了水麵。
水流順著指骨流到尺骨和橈骨,滑過肱骨,滴落水中,滴滴答答的聲音在黑夜裡格外清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