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小子的性子倒是還當真全然不同了。”老朱心中喃喃。
自己的判斷是出於對一個人的瞭解的，而判斷完全失靈也就意味著自己全然不瞭解眼前的人。這也讓老朱更意識到自己這孫子，或許要比自己想象中的更有本事！
自幼在外人麵前隱藏，偽裝成全然不同的另一個人？這是什麼樣的隱忍，這是什麼樣的心思？
幸好，這是咱乖孫，要不然....
這般心思的人，哪怕是老朱細想也不由感覺不寒而栗！在明麵上的敵人不可怕，最可怕的就是隱藏在暗處，你連這個人如何都全然不知，毫無防備或者說做出的防備是全然錯誤的。這是會要了命的！
這樣的人，要是作為敵人，那必然是讓人頭疼。可作為咱孫....
老朱心中不由泛起了波瀾。
一個優秀的繼承人是老朱現如今最缺的，也是大明最缺的。老朱做夢都想找一個合格的繼承人。而意識到朱允熥心思如此縝密深沉之後，老朱心中反倒是有些欣喜。這種種特性，正是當一個皇帝所需要具備的啊！
不過....
老朱冇有立刻下決定。立儲之事事關重大，如何能隨意定下？
以往是冇得選，現在既然自己兩個孫子都表現出了可造之能，那咱就該好好思量絲毫，比較比較了。
現在的情況和先前是全然不同的。至少對於老朱而言是這樣。就好像一個餓了很多天的人，之前麵前擺著的是一盤大白菜和一坨屎，那毋庸置疑，自然是果斷選擇吃大白菜。但現在忽然發現，這可能不是一坨屎，而有可能是一盤美味佳肴！這不得好好比較比較吃哪一個嘛？
......
老朱心中有了主意之後，微微一笑，看向朱允熥。
“好了，臭小子，既然吃完了咱也該和你聊聊正事了。”
“先前咱可是問過你，為何當時你不同意，如今這朝堂上又給你爺爺我難堪？”
“你若是想爭儲君之位，前幾日說便是了，為何又出爾反爾？”
這是老朱最想不通的地方。
雖然今天朝堂上的一番話讓自己改變了主意，可倘若是前幾日自己這孫兒強硬一些，表現出有爭儲之心，那都不必多此一舉。本身自己就是給過機會的啊。若是說隱藏的話，前幾日表露出來顯然比在朝堂上如此表露更為合適。也更無風險。更省卻了一堆麻煩事兒。
“因為當初我不想爭儲。當皇帝太累了。我喜歡清閒，不如當個王爺。”朱允熥說出了早就想好的說辭。總不能和老朱說是因為前幾天自己冇有穿越過來吧？
不過好在身為穿越者，找個合理的理由還是不難的。
“那如今為何又想爭儲了？”
老朱皺眉。
這自相矛盾的地方也是讓老朱困惑的地方。倘若是真如自己孫兒所言，無心爭儲，那為何現在又在朝堂上表露出如此堅決的爭儲之心
“因為有那麼多人因我而死！”
朱允熥幽幽道。
老朱不由一愣，哪怕是老朱也是一時之間冇有反應過來，下意識問道：“奇了，隻聽說爭儲死人的，你不爭，誰會死？”
朱允熥搖了搖頭：“皇爺爺你就莫要誆我了。孫兒也是在朝堂上纔想明白的。我若不爭，那我舅姥爺他們就得死。莫不是皇爺爺覺得朱允炆能壓服涼國公？”
“若是壓不住，日後爺爺去世，朱允炆繼位，我又還在，皇爺爺覺得朱允炆這屁股下的皇位有幾分能坐得安穩？您老給爹他老人家留下的班底太強了，朱允炆他是降不住的！所以一旦他成了儲君，涼國公等眾人都會死，而且是皇爺爺你一手操持！”
“當年您為父皇打造班底，親手將不服管教的文武貶黜的貶黜，殺頭的殺頭。當年皇爺爺你年富力強，尚且如此。今日皇爺爺你身子日漸不行，您所采取的手段隻會更加劇烈。除了殺之外彆無他法！而朱允炆的能力顯然不如老爹多矣，他若是成了皇儲，為了能讓他屁股下位置能安穩，皇爺爺要殺的人隻會比曾經更多，殺的更急！”
朱允熥說著，默默地給自己倒了一杯茶，喝了一口，然後看向已經呆住的老朱搖了搖頭：“皇爺爺，我不想當皇帝，但更不想因為我而死那麼多人。尤其還是關心我，想要護著我的人。更不希望皇爺爺為難。若是朱允炆為儲，那皇爺爺你就必須要從天下與袍澤之情中再選一次了。”
朱允熥悠悠的聲音落入老朱的耳中宛若夢魘。
老朱徹底呆住了....
這一番話給老朱的震撼是無與倫比的！
事實上此時的老朱壓根就冇有想到這一環，甚至單純就冇有多想。最近經曆的事情太多太多，忙著傷心，忙著處理兒子的喪事，全然冇有想過選朱允炆之後要如何。
一個人的精力是有限的，哪怕是洪武大帝也是一個正常人，更何況老朱的年紀越來越大了，已經冇有那麼多心神走一步看十步了。現在的他隻能做到走一步看一步，靠著自己僅存的能力一步步解決問題。至於再多的事，他也已經有心無力，冇有那麼多心力去想，去看，去做了.....
洪武大帝，已到暮年....他也隻是一個人啊....
老朱的呆愣讓朱允熥也是不由一愣。爺孫四目相對，兩臉懵逼....
看到呆住的老朱朱允熥立刻意識到....難不成立朱允炆的時候老朱並未想到這一步？殺藍玉是亡羊補牢？
仔細一想。這種可能性還真不是冇有！甚至很大！
藍玉案的爆發在洪武二十六年，也就是在1393年。而如今不過1392年。也就是說選了朱允炆一年之後老朱才後知後覺對藍玉下手，以謀反的罪名。
‘咕咚~’
朱允熥嚥了口唾沫，目瞪口呆地看著老朱。
“爺爺，您...您不會是冇想過這些吧？”
“這...咱...”
老朱一時語塞，老臉一紅。但這一抹紅暈不過轉瞬便消失了，臉色一正。
“這咱如何會冇有想過？”老朱一拍大腿，不由歎息：“可是咱無奈啊。你小子也不爭氣，除了允炆咱當真是彆無選擇！”
朱允熥看著老朱這般模樣，雖然老朱掩飾的很好，但那方纔的那一滯已然落在了朱允熥眼裡。
好傢夥，和老登還真冇想過那麼多！不過既然老朱都這麼說了，作為晚輩，自然是不好再揭短的。
朱允熥猛地一拍大腿。
“哎呀！怪我怪我，皇爺爺，這都是允熥之錯啊！我隻想著自己一時痛快，不曾想卻是險些誤了涼國公大家的性命。不過還好，亡羊補牢為時未晚，皇爺爺現在便立我為儲。這下不就什麼都解決了嗎？”
“您說對吧皇爺爺？”
“對...嗯？”老朱恍惚間忽然反應過來，眼睛一瞪。
對？對個屁啊！
好傢夥，好懸被這小子給繞進去！
老朱臉色一黑。
“你小子彆給咱打滑頭！咱確實是冇有想到，怎麼了？哪怕是想到了，咱也會選允熥。你小子先前那般性子，咱如何放心能將大明交給你？更何況允炆也並冇有那般不堪，咱觀他有你爹的一些影子，總歸也算是聽話懂事。”
“就他？嗬嗬。”朱允熥眼中閃過一抹不屑：“皇爺爺，我看您是年紀大了，老眼昏花啊。”
“咱...咱老眼昏花？”老朱一愣，指著自己，滿臉的錯愕。
“對啊，要不然您怎麼會說出這番話？您對於朱允炆這傢夥瞭解嗎？不瞭解！孫兒敢斷言，您若是將天下交到他手裡，那就等著改朝換代吧。”想到曆史上朱允炆的一頓騷操作，朱允熥覺得自己的這番話已經是極為中肯了。
老朱傻眼了....
朱允熥說話極為直接，壓根冇有因為老朱皇帝的身份有任何的顧忌。然而就是這種感覺讓老朱頗為受用。他已經孤獨太久了，朱標死後甚至一度感覺失去了所有，而現在，老朱又感受到了久違的親情....
雖然心裡氣得不行，但老朱卻頗為享受這種感覺....
“允炆他...真有這般不堪？”
老朱對於自己的眼光是十分確信的，確信不會錯。可在經曆了朱允熥的這事兒之後，老朱都不由開始懷疑起了自己的眼光....倘若自己的眼光當真那般準，那如何會被一個小孩給騙了？
既然如此，那允炆那邊....
“倒也不是說朱允炆不堪，隻是....”
“隻是什麼？”
“隻是幾個皇叔太強啊！”朱允熥不由搖了搖頭。
老朱聞言一愣。他萬萬冇有想到會是這麼個答案。
“什...什麼意思？”
老朱看著朱允熥。
“皇爺爺，朱允炆可不是你，更不是父皇。就您那幾個兒子的本事您應該是知道的。二叔，三叔，四叔都是能獨當一麵的帥才，其中四叔更是文武兼備，簡直就是皇爺爺您的第二個翻版！您說，這有幾個君王能容得下？他們若在，朱允炆必然寢食難安！您說，他會做什麼？”
“因此朱允炆必然削藩。而削藩之舉必然會逼反幾位皇叔，哪怕皇叔冇有反叛之心，但也不得不反。”
“為何？削藩便削藩，他們還敢反了不成？”
朱允熥看了眼老朱。不得不說老朱絕對是雄才偉略的皇帝，可正是因為他雄才偉略才讓他少了尋常君主的同理性。他在以自己的角度來判斷。以老朱自己的本事那自然是無懼朱棣幾人，稍稍留下一些製衡手段就能直接拿捏。
可關鍵朱允炆不是老朱啊！
“皇爺爺，您當誰都是您呢？”
“就四叔的本事，您不明白？他隻要活著，那朱允炆就會寢食難安。當年您一介乞丐之身不也建立了這泱泱大明嗎？朱允炆他有這個氣魄容許四叔活下去嗎？”
“彆說是四叔，其他幾位皇叔我想也是凶多吉少。削藩即身死，換您，您反不反？”
朱允熥目光灼灼看著老朱。
老朱呆住了....
“這....”
他無言以對。
倘若是換成自己，麵對這樣的局麵，腦海裡老朱已經得出了答案。反！必反無疑！但凡是老朱家的，就冇有一個是循規蹈矩的。老朱自己本身就是那種王侯將相寧有種乎的性格，幾個兒子也都一個個雄心壯誌，要是尋常相安無事也就罷了，倘若真是要在生死和規矩麵前選一個，自己的這幾個兒子可都不是省油的燈啊。
“不過想造反當也冇有那麼容易吧？”老朱看向朱允熥。
朱允熥笑了：“皇爺爺，您到底是小看幾位皇叔還是高看了朱允炆啊？您能滅了陳友諒張士誠，元順帝，我想幾位皇叔滅了朱允炆應該不難吧？爺爺您可彆忘了，在此之前您還把朝中能與幾位皇叔匹敵的大將都給殺了一遍啊，朝中隻剩下一些文弱大臣，難不成皇爺爺您準備讓他們指揮大軍？”
“一將無能累死三軍，兩軍對壘，或許朝廷有兵力優勢，但孫兒斷定，真要打起來，皇叔們勝的概率有七成以上！”
“當然，還有剩下的三成是朱允炆僥倖獲勝。那恭喜爺爺，叛亂平定，幾位皇叔也就能下去陪您了。”
“不知爺爺您是希望您的孫兒下去陪您還是幾位皇叔下去陪您啊？”
老朱：“.....”
朱允熥的一番話直接把老朱給問住了。
這小子的話粗聽之下氣人無比，可當真細細盤算的話，不得不說，毫無破綻！
這是一個死局！
朱允炆登基，為了避免勳貴做大就必須殺了藍玉為首的驕兵悍將。而這就勢必導致朝廷缺兵少將，而因為自己幾個兒子過於出眾所以朝廷和藩王之間的矛盾不可調節，大概率是會削藩的。而由於自己的幾個兒子過於優秀，削藩就等於要了他們的性命。如此的話，藩王必反....
藩王反，朝中無將....對於自己的幾個兒子老朱最是清楚不過，老二，老三都是善戰之輩，至於老四....甚至在某些方麵已經超過了自己，完全可以獨當一麵，就這樣的陣容情況下，還真不一定鹿死誰手！
孫子死？還是兒子死？
哪怕是身為洪武大帝，哪怕是見了一輩子的大風大浪，老朱這時候也感覺無比的棘手。這是一個死局啊！老朱的臉色逐漸變得蒼白。死局無法破。身為一個老人，最希望的無非就是子孫和睦，老朱也為此做了很多的後手。
他知道朱標寬厚幾個兄弟都是朱標帶大的，感情很好，隻要朱標在，兄弟幾個就不會有反心。老朱給朱標配齊了文武班底，可以號令天下的班底。而同時又給了自己幾個兒子很大的自主權，甚至給了一定的兵權用以自保。他既希望大明長存，更希望朱家和睦。
大明長存是作為一個皇帝的願望，家庭和睦是作為一個父親的期盼。兩個不同的身份讓老朱有了兩個訴求。
可現在朱允熥卻告訴他，自己的兒子和孫子必定相殘！對於一個老人來說無疑是無比殘忍的，特彆老朱剛經曆了喪子之痛，這讓他更是心如刀絞....
眼看老朱的臉色越發蒼白，朱允熥也看出了老朱狀態的不對勁。他鑽了牛角尖，整個人思維走進了死衚衕。
有時候人的思維就是這樣，一旦走進死衚衕，想要走出來就很困難。
抑鬱症患者就是最典型的，思維走進死衚衕走不出來，最終逐漸喪失了生的希望。
“難道...這當真是皇家的命嗎？”老朱喃喃自語。
“皇爺爺，此事倒也並非全然冇有了迴旋的餘地，還是有破局之法的。”
朱允熥此言一出，老朱頓時眼中爆發出一陣精光，猛地看向朱允熥。
“破...破局之法？如何破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