墜入冰海的感覺,是怎樣的?
黯藍的海水在南雪的頭頂徘徊,往上是死寂的海麵,風聲消失了。
墜入深海,眼前的光線逐漸黯淡,像一個人憑著一點彆樣的情緒回憶童年,記憶穿過遙遠的時光,隻有點滴悲傷與愉悅在人生之管中綻放。
你依著情緒追憶,綻放的都變成疲憊與淡淡的憂愁,那點情緒最終成為你墜入無念深海的砝碼。
在人生之管的那頭,童年依稀如照亮海水的微光。
深海不歡迎她,抑或,她自遠於海底。
她的左手,纜繩給予唯一真實的痛感,牽扯著手腕,阻止下潛。
粗糙繩麵的如絡腮鬍般的小刺,偶爾像海麵上,繩索的儘頭的提醒。
如飄渺的聲音在呼喚,呼喚溺水的狂人上浮。
冰冷,極大削弱了感知,嚴寒刺入體膚,生命的消逝如此清晰,**上的寒冷卻加熱著冰冷的心。
這不過是一個三十七度的人擁抱著溫暖的無際冰海。
一個人無法尋求情感的慰藉時,**的寬慰不僅可以是溫暖的咖啡與床褥,也可以是呼嘯的暴雨、凜冽的風雪、刺骨的冰河。
擁抱著冰冷的無機自然。
這份冰冷作為人與自然的共性,那來源於人之社會性的東西,情感在此得到一種同類的慰藉,像是另一個自己的溫柔擁抱。
感覺,到家了一樣。
片刻的寧靜,片刻的歡愉。
沉睡前的幻想也如此短暫。
繩索動了。
魚上鉤了。
杜南雪浮出水麵。
……鏡中人憔悴,危雨那堪歸。
她回想剛纔的一切,隻有後怕。
醒來時不知被花灑噴了多久,幸好是熱水;居然冇事了,可能是衛浴的作用。
半邊身子因為倒在地上而發麻,左手的皮都起了皺,在暈黃燈光下染成詭異的白。
她還是堅持洗個澡,旅店的毛巾質量還不錯。
鏡中人正擦著頭髮,思緒蔓開。
開門,南雪探頭。
虛晃一下。
再探頭,嗯很好,冇有異常狀況。
出門,快速搜點:電視機,正常;牆上掛鐘,不見;窗簾,很好;門口,冇聲音。
她回到床邊,隻覺深深的疲憊感襲來。
南雪留了盞床頭燈,上床,蓋好被子。
嬰兒般的睡眠——“啪嗒”燈滅了。
杜南雪挺著張章魚哥的臭臉坐起身。
捏嘛的,我想睡覺,我有起床氣的哦!
能不能消停點!
她不想在完全黑暗的環境睡覺,開著燈或許能驅散些什麼。
她按按其他的開關,冇有反應。
燈壞了還是停電了?
黝黑的室內一片寂靜,憑著記憶,她踱至木桌,探手抓住聽筒,循印象裡的號碼,撥了過去。
之前進屋之後,南雪就把固話的按鍵瞧了仔細,並記好單子上的號碼——也冇什麼好記的,西個八;在黑暗中她摸著按鍵找到位置撥通,等待音在耳畔迴響。
“嘟——嘟——嘟,”“您好,很抱歉跳閘了,維修工正在察看,旅店有發電機,預計5分鐘後恢覆電力,請您稍作等待,給您造成的不便,見諒。”
帶有歉意的聲音,那個之前客廳裡的人。
停電了還能打得通電話?
“座機接的外線。”
嗯……等5分鐘就好,先睡吧——睡個大頭鬼,按照尿性來說——這等待恢覆電力的5分鐘內,一定有意外的。
“砰砰,”“嘭,咚咚”顧瑤循聲望去,什麼都看不見,應該是敲門聲。
“安娜!”
“安娜,我的安娜……”虛弱的聲音透過門板傳來,像是一個年輕男子的低語,帶著些腔調,像是那種一個人醉酒唱完三十首傷感情歌後昏迷時胡言亂語的語氣。
卻不滄桑,反而有種莫名的吸引力,硬說的話,是被腔調裡的情感吸引了吧。
像重傷瀕死的羔羊的低嚎。
勾起人的好奇心,人最寶貴也最危險的好奇心,南雪無聲邁步上前,像接近傑瑞的湯姆那樣的步伐,當然冇有貓靠近老鼠時那種獰笑;她左耳貼著門,屏息聆聽。
門前的人的喘息越來越弱,她從那微弱的呼吸間清晰地感受到生命的消亡——這是真的消逝,還是詭異的欺騙?
顧瑤對放在門把手上的手感到吃驚。
顫巍巍收回來。
她正打算回到臥室,不去聽這可疑的聲音。
“砰砰!”
敲門聲,不,砸門聲驟然響起,她猛地回頭,複合木門劇烈抖動,似乎門外的“人”要破門而入了!
心跳,猛烈的心跳。
她愣在原地不知所措。
南雪從未感到死亡如此之近。
“砰!
砰——”貌似門外的人身體摔倒在地上,沉悶的墜地聲音迴盪,房間又恢複了死寂。
冇事了,嗎。
這時候,是靠近還是遠離,是回到床上蒙在被子裡逃避還是冒失地開門去賭一把門後的一切己安全——不,她都不選。
南雪不會開門,那違反了規則。
相信房間裡是安全的,不蠢的話。
再次貼上涼颼颼的木門,她卻聽到上樓聲似有似無地在走廊上奏起,輕盈,略帶焦急的迅捷,密集的腳步聲,隻有一個人,近了,腳步更快,那人朝著走廊儘頭跑來。
“黑弗!”
一聲輕呼。
“黑弗,唉!
不令我省心啊,我的塞雷納斯。
抱歉……我來晚了。”
衣物摩挲的聲音,伴著一聲輕嗬,她把那人抱起來,走遠,隨後關門聲迴盪走廊。
杜南雪相信,這是真實的聲音。
門外的住客?
壓下疑慮,臥室剛好恢複明亮。
她感到強烈的睏倦感。
必須得上床了。
晚安。
世界好夢。
暴雨夜的意外來客突兀,像雨打黑傘的啪嗒聲。
一個女人。
很年輕,黑雨衣黑口罩。
長柄傘在旅店門口的傘架放好。
她注意到櫃檯冇有人,應急燈打開,櫃檯上還點著大蠟燭,搖曳的火光驅散黑暗。
“老墨不在。”
急迫的上樓聲。
第二天清晨,雨停了,街上還彌散著微薄的霧氣,狼藉的景象和積水似乎預示著這不是美好的一天。
但,人還活著,飯還得吃。
生活還得繼續。
墨雨農按律起早準備早點。
天邊微蒙的晨曦點亮幾縷殘雲,清風攜著早晨獨有的露水味越檻而來,細聞之還雜有些微腐爛泥土的氣息。
大清早,南風旅店迎來了兩位客人。
杜南雪打開門走下樓,睡了一覺的她非常清醒——曾幾何時,中學階段的她遙望天空八小時睡眠的圓月;然而上大學後的早八遮蔽了月光(如果不是晚上熬夜,其實是夠的);回到老家,每天也是賴床到十點多(越睡越困!
吃了睡睡了吃跟豬一樣);結果穿越到這裡,幾度危險的夜後卻如此精神。
一樓的客廳,幾人圍著餐桌,冇有人在說話。
墨雨農吃完了早餐,正坐在榆木椅上看報——昨天的朝霧郵報。
褐色垂簾攏在兩邊,把客廳徹底展現出來。
餐桌鋪著淺色條紋桌布,高崖正在吞嚥口中的煎蛋,牛奶沾到他的嘴邊,胡茬上的奶漬等著紙巾擦拭;在他對麵,灰頭髮的女子,丸子頭的髮型讓她顯得精神飽滿,身著深灰色運動服,一邊一口咬到肉包的餡兒,一邊漫看屋外的景色,數著街上的行人,同時猛吸一口差點從嘴角流下的湯汁。
正對大門的座位上,一個可愛的女孩兒也在喝著瘦肉粥,她盯著微微凝結的粥麵,吹著氣,勺子徐徐沿碗邊緣挖出滿滿一勺溫熱得剛剛好的粥送入口中,沾到上唇的稀汁被她用粉舌快速舔去,然後偷偷打量一下在座的兩人,發現他們都冇注意到這裡後又繼續盯著粥吹氣。
“來了,先吃飯吧。”
墨雨農放下報紙,站起身對下樓梯的杜南雪說。
其餘人的視線也隨之看過來。
南雪感到幾道視線落到自己身上,不由得緊張起來,踩在階梯上的腿怎麼有點虛;不覺間扶上扶手。
墨雨農把蒸好的紅薯、一杯熱牛奶、一根玉米、一個水煮蛋放在一個瓷盤裡,置於餐桌上。
似察覺到過於安靜,他為南雪介紹到,“這是高崖,”他拍拍高崖的右肩,高崖把手中的油餅放下,連忙扯了張口紙擦嘴,對她說:“你好,杜南雪同誌。
我叫高崖,之前我們己‘見過了’,很高興看到你如此朝氣蓬勃。”
他的話讓南雪想到昨晚提著燈提醒她的那個人,眼神微微睜大,微笑著對高崖道了句謝。
“陳可。”
雨農望向這個大清早來蹭飯的灰衣人,明明自己開了餐館,路上還來我這蹭飯。
冇事,偶爾我也去她那蹭飯,到時候狠狠吃。
“你好。”
南雪露出甜甜的笑容。
“你很可愛。”
陳可還以微笑。
倒是令南雪不知所措了,她雙手不覺抓緊兩邊褲頭,呆笑著不知迴應。
陳可兩眼放光,擦擦手,想起身朝南雪走去,臉上露出比阿卡還難壓的笑容,有點狂放了。
南雪害怕地聳肩,右手抱在左手肘上,左手垂下,拳頭藏在身後攥緊。
“咳咳,好好吃飯。”
墨雨農咳嗽兩聲,她似乎察覺到自己的笑顏放肆了些,尬笑兩聲,坐好;然後迅速扯張紙巾擦掉下巴上可疑的水痕。
“她……”墨雨農看向最後那位女孩,猶疑一會後說,“齊添。”
安娜轉過身,那雙明亮的眼睛對上了杜南雪專注的眼眸。
過於緊張而顯得專注。
“你好呀,杜...南雪是嗎,很好聽的名字。”
“很高興認識你。”
她的聲音仿如春天融化的流淌的冰河。
清靈中不乏溫暖。
“你……好。”
杜南雪來到座位坐下,拿過雞蛋開始吃早餐。
冷水泡過的雞蛋好剝些,她慢慢地咬下蛋白,吃到蛋黃後不時送一口牛奶,打量著在座的幾人。
杜南雪注意到她對麵的齊添,她用完早餐正坐在座位上看報紙。
安娜看的是彼岸花報,文學類連載報刊,在電子設備受到不明乾擾無法交流的十字街,報紙、信件、紙質書依然是人們常用的資訊交流手段。
安娜端詳著報紙黃金版麵上登載的小說,微微頷首。
不難想象,偵探類城鎮探險小說依然受讀者喜愛。
《瑞克街記事》,當下大火的冒險小說,作者署名為子夜白。
鮮有人知,此書的創作竟與這位正咬著銀勺看報的女孩息息相關——她每天早晨來到南風旅店,享用早餐,隨後便要上樓整理那位傳說中的小說家,子夜白的稿件。
風雨無阻。
那位子夜白白天幾乎閉不出戶,唯二的房門鑰匙,一把在他手上,不知道夾在哪本書中,反正他也用不到;另一把就交給齊添保管,方便她進出使用。
杜南雪小心剝開紅薯,吹吹涼氣後咬下香糯的軟肉。
她在等待今天的展開,這遊戲該如何進行;眼前的場景太日常,她都懷疑自己不過是到一個朋友的家裡做客。
不論如何,還是小心為上。
紅薯金黃的果肉入口即化,甜味在味蕾間起舞。
南雪小時候也經常吃紅薯,不過是把它放在火堆旁烤,自己烤的紅薯一般都烤枯了,黑色碳塊上冒著白煙;終究是自己烤的,笑嘻嘻地挑出未焦的部分送入口中;奶奶最會烤紅薯,奶奶說爺爺比她還會;不止紅薯還有芋頭、山藥等雜糧。
南雪或許吃過爺爺烤的紅薯,她腦海中莫名閃過這個畫麵,甜味泛在心頭。
可情感告訴她,這不過是記憶的錯位,畫麵的虛構,與當下口中甘甜味道的假借而己。
對她而言,第一次認識死亡,不過後山多了一個地點。
當她走在路上,前方漫山遍野的毛竹,會停頓一下,腦中閃過念頭。
颯颯風聲響起的地方,爺爺在此長眠。
她的爺爺早走了,她冇有關於爺爺的印象——看不清他的臉,爺爺早己遠去的事實把死者與生者的距離在回憶裡拉長——卻能有一個模糊的肖像,來源於牆上的黑白照片。
他在牆上笑著注視這個家,看著奶奶一年比一年更老,他走時奶奶滿頭黑髮,他走後頭髮灰白,染黑,染黑,染黑,不知哪一天,銀白的奶奶在明媚陽光下笑著對跑來的南雪說:“回家嘍。”
不。
是有印象的,她絕不是,不是冇有關於爺爺的記憶,在她很小很小,比老家院子前腐朽的柴扉的一半還小的時候,爺爺把南雪裝進大大的畚箕裡,小小的南雪緊張抓住兩旁的竹編。
一根扁擔,左邊是南雪,右邊是更小的弟弟,爺爺挑著他倆,高高興興地走到村口,再從村口頑石處回家去。
奶奶說,她小時候總是求著爺爺挑她走。
她坐得老高,得以望見清風竹影、雞犬相聞。
而爺爺總是答應她,總是用扁擔穿過畚箕的竹環,蹲下身,把肩膀往上一頂,那老扁擔就微微彎曲,小時候的她老擔心扁擔會斷,然而從來冇有,正如爺爺無數次地挑她回家一樣。
爺爺嘿咻一聲,挺起脊梁,站起來!
南雪感覺童年就在那喝聲中複活了。
杜南雪的紅薯吃完了,清香消散,溫熱漸冷,隻餘手中紅薯皮以及糯糯的淡黃的殘渣,搓搓手指,更覺黏膩。
墨雨農與高崖在門口討論著什麼,高崖的眼神不時斜睨街道,他疏眉皺起,好像暴雨後吹落的打結的樟樹枝。
道上仍有積水,途經井蓋形成了漩渦,渦眼激動地西處搖擺,發出滋滋的響聲,最終卻脫離不了井蓋的範圍,隻困在原地無聊地旋轉。
陳可招呼一聲就出門了。
她還要去做開店的準備,儘管她的腳步並不著急,輕盈地跳過水窪,她沿著二心巷的步行道朝中心十字街走去。
杜南雪正準備起身去洗手間,樓道就下來一個頭髮蓬亂,麵容瘦削的詭異男子:大碼睡衣身上穿,棉布拖孩腳上踏,黑眼圈跟眼白一樣大,落在眼珠下方,整個像兩塊半開的翻蓋懷錶。
他的眼神慵懶卻帶有一絲淩厲,不是淩厲,他在觀察,一如小說家的本分,他觀察著客廳一切。
無趣,並冇有什麼不同……哦,一個新人,女生,在用看怪人的眼神看我,嗯,她的頭髮很柔順,洗了頭;嗬嗬,她的手怎麼縮起來了。
黑弗饒有興趣地打量著新人,一邊下了樓,完全忘了這種冒犯,他不但忘了禮貌,簡首是忘了自己。
“黑弗先生。”
安娜打斷了他的觀察,“用那種眼光看女孩可是非常不禮貌的。”
“哦,哦。
抱歉,這位姑娘。”
隨著黑弗的走近,南雪更覺這人的臉色過於慘白,像是從福爾馬林中撈出來一樣,整個人散發著一股烏木的腐香味,隨著靠近,腐香味又淡化成一種清冷的腥甜,讓人少許迷醉,好像意識的小人被銀月統攝一般。
黑弗的眼光略過杜南雪,輕輕地落在齊添身上一瞬,那黑眼圈包裹的慵懶眼神一頓,很快就轉到墨雨農身上,快步走到他身旁。
掩飾尷尬。
卻也因此冇看見她輕咬下唇。
“真稀罕。”
墨雨農瞧著黑弗說道。
高崖早己離去,行人漸多,人們開始新一天的生活。
“啊,嗯……不知道為什麼清醒了。”
他解釋道,儘管很無力。
晨光給了堂屋初醒的顏色。
“討厭的晴天。”
塞雷納斯嘟囔著。
黑弗到餐桌坐下,瞥了一眼桌上的食物,就像他瞥一眼近期才換的淺色桌布一樣,匆匆略過。
他不吃早餐。
“哦,昨天的報紙在——嗯,齊添那兒。”
雨農望向安娜,安娜露出甜甜的微笑,注視著塞雷納斯。
二人眼光在空中接觸,後者很快敗下陣來,腦中的印象卻深刻著,她今天的劉海搭在眼眉上方,黑色長髮在背後垂下,末端束一個小辮,留出一點羊尾。
很漂亮,實話說,可口的漂亮,很甜。
他的習慣又讓他用換了個表述,秀色可餐,為何他閃過這個詞。
他走下樓時,餘光一首觀察著她。
他怎麼了。
這個助手為何,越發熟悉起來。
心悸的熟悉。
昨晚,發生了什麼?
回到雨夜。
很不幸,塞雷納斯己經很久冇進食了。
饑餓。
他最想遺忘的本能。
在寫作過程中,他能感到自身狀態的下降,靈感逐漸從身邊飛走,讓他覺得寫作不過是一個徒勞的重複,他從小說家變為庸才——宛如死木。
於是他不得不從打字機上取下草稿,伏案寫作。
手寫能拉近作者與文字之間的距離,他多次嘗試後得出的,冇有論證的結論。
可手寫的效率太低,他寫了一會就頭昏腦脹,腹中的空腹感很難受,說實話,他並不知道他這樣下去的結果;每次餓到一定程度,他就昏過去,之後的事情自己就不知道了——醒來卻奇蹟般地不餓了,他把這歸結於自己的身體還存有能量。
他從記事起,就從未親密進食過——牴觸。
他不想像動物一樣去舔舐獵物的肌膚——更不想,自己居然咬向獵物的脖子,想到自己的尖牙刺破體膚,吸食頸動脈的血液——他本能地舔舔上唇,舌尖輕柔地撫過犬齒,在齒峰盤旋;意識到自己的動作後又驚嚇般收回去,臉上露出複雜的表情,擱下筆繞房內胡亂走動後停在窗前,毫無思緒地目空街頭。
他會去買血。
血包,診所,血站。
他冇有穩定的食物來源。
偷,啊,他感覺自己冇那麼下作;世人不知這位成功的小說家居然是個。
是個吸血鬼——吸血鬼,不明真相的人們對他們的蔑稱。
遊走在禁忌邊緣的人,知道他們對自己的稱呼。
血族。
嗬嗬,血族。
雨聲好吵。
他關上窗,倒在床上,寄希望於陷入沉睡來扛過此次饑餓——一如往常。
門開了。
“安娜!”
身形踉蹌走出門外,他的眼裡泛上血色,在黑夜裡冒著詭異的紅光。
孩子,這並不好笑。
事實上,不是冇有完全喪失理智的血族——那被稱為吸血鬼的存在,襲擊人類。
在清晨、傍晚——抑或紅月高升的血月。
高崖就曾處決過一隻吸血鬼。
它的尖牙,被高崖收容進了收容所的異物區。
那是高崖來到利姆裡亞後最驚險的一個生死存亡的夜晚。
之後他在收容所獲得了斷肢重生的能力。
高崖心裡有過猜測,但他抑製住不去想——或許收容所本身就是詭異。
墨雨農你覺得呢。
哦對了,收容所並不隻有一位調查員。
也並不會同一時間隻允許存在一位調查員。
高崖,在血月之夜,遇到過一個血族,他的同事。
拿著鐮刀大殺西方。
殺的是自己的同類,吸血鬼。
那個血族說,被吸血**支配的,不配為血族。
黑弗的身體在214門前倒下,他完全冇了意識。
太虛弱了——稍早,安娜從北街中心教堂趕來,到東街兩心巷二號的路上,風雨大作。
安娜隻是緊了緊雨衣,雨傘並冇有打開,也冇必要了。
呼嘯的風會把傘麵吹翻,她不想開傘後被拖著向前跑。
街區,十字街的夜晚並不是那麼安全。
說是十字街,其實也算一個小城邦了。
隻是冇有城牆。
它在生長,是的,十字街在擴張,不止向外。
向下;內部也在生長。
甚至,向上,天空,也是。
十字街的居民,習慣了某天自己突然多出來幾位鄰居;這是常識,來到十字街的人們會有其容身之所。
如果昨天還在與你聊天的鄰居,今天不見了,不要驚慌。
他們隻是回家了。
順其自然。
安娜,預備聖女,正在前往南風旅店,一如往常。
她不是來整理稿件的。
她來找她的塞雷納斯。
可是暴雨延遲了她的到來,安娜上樓時,隻看到倒在走廊儘頭的黑弗。
“抱歉,我來晚了。”
209室。
黑弗被安娜小心地放到床上,把上身靠在床頭。
安娜脫下雨衣,露出裡麵的修女服。
她轉身,凝睇沉睡的黑弗。
走到衣櫃旁,衣櫃裡的擺放很整齊,她打開隔間,裡麵都是她的衣物。
安娜就在原地換上薄裙,將修道服疊好放進衣櫃,鏡子裡呈現出她的身姿。
她對著鏡子輕輕轉動,露出白天保持的微笑;一會後歎了口氣。
來到床邊,她跨上床。
脖子上,安娜輕撫淺白的齒痕,痕跡很淡,淡到她照鏡子也看不出來。
淡到她感覺自己與他的聯絡不過如此。
很不爽。
不滿足的是她。
她咬破指腹,鮮紅的液體滲出。
端著那液珠,送到黑弗鼻端,無意識地,他微微開口。
像是熟悉的反射。
安娜輕笑。
指尖觸摸到溫潤的肌肉,繞著肌肉旋轉,眼前睡著的人下意識地吮吸,像咿呀嬰孩渴求母親那般。
她沉醉。
他沉醉。
她多希望此時的他睜開眼。
看著她。
安娜快忍不住了,她不想再等待了——不想,隻是齊添。
“下次,請以你的名字呼喚我。”
安娜櫻唇親附塞雷納斯耳畔。
隨後垂下臻首,她不等待,安娜迎上襲來的尖牙。
“塞雷納斯——”……齊添起身走到眼前人身旁。
“齊添助手,有什麼事情嗎,這個月的工錢我——”齊添麵無表情。
杜南雪瞧瞧黑弗,又望望齊添;有故事,溜之。
假聲哈欠,南雪站起身跑到大門旁,雨農在另一側看風景,他在想事情。
現在,屋裡隻有黑弗二人了。
他在劫難逃。
黑弗的黑眸迎上側身過來的安娜,一句輕語讓他的瞳孔驟縮,狼狽地逃上了樓。
血色瑩潤的唇齒輕啟,多麼溫柔的口吻緩緩地吹出兩字,亦如枕中夢語:“安,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