淩晨三點多,吳昊醒了。
去了趟衛生間,回來接著睡。
合上了眼,怎麼也睡不著。
去年開始,他常常淩晨醒來。
領導責罵,父母催婚,兜裡有數的幾個鋼鏰,36歲的他無處躲藏。
母親範慧芳的鼾聲此起彼伏,父親吳鑫又在說夢話。
父親說夢話由來己久,小時候,吳昊還和他對話,他們你一句,我一句。
吳昊偷著樂,父親要是搞情報工作,怕是守不住秘密。
小區傳來尖叫聲。
神經病,睡不著也不能嚎呀!
吳昊冇了睡意,站在陽台看星星。
對麵的單元有幾戶亮著燈,又是一陣尖叫,歡呼。
打麻將呢?
贏了錢也不用歡呼雀躍呀!
低調點,小心被人盯上。
錢來得快,去得也快。
月光下的小區靜謐,保安拿著手電筒巡邏。
說是巡邏,其實就是轉悠。
住戶回來了,一通亂照。
小偷來了,能躲就躲。
搏鬥?
那是電視裡纔有的。
吳昊站了會兒,困了,趴在床上睡著了。
床邊有棵枯樹,一坨鳥屎落在吳昊臉上。
吳昊抹去鳥屎,鳥屎沾到了掌心。
吳昊從床上下來,找不到拖鞋。
西周是荒地,遠處的枯草叢中有個池塘。
他赤著腳走過去,石子硌得腳疼。
池塘漂著青苔和空飲料瓶,惡臭襲來,吳昊吐了。
他的手摸著嘴角,鳥屎又到了嘴邊。
顧不了那麼多了,吳昊洗了手,洗了臉。
一股尿騷味兒。
荒蠻之地,還有人撒尿?
他走過池塘,來到條小路。
小路曲折,像蠕動的蚯蚓。
吳昊的腳磨出了血,卻不覺得疼。
小路的儘頭是懸崖,海浪拍打著懸崖,浪花打濕了吳昊。
吳昊往後退,聽到了狗吠。
一群黑狗圍了上來。
黑狗舌紅齒白,吳昊跑向前,縱身一躍,跳了下去。
“吳昊,你在聽嗎?
你在聽嗎?
怎麼不參加早會,這個月都九次了,工資都要扣完了。”
吳昊渾身是汗,腦袋像被保鮮膜包著。
吳昊說:“我在聽,您是哪位?”
“你連我的聲音都聽不出來啦!
我是你的領導!
你是不是不想乾了!”
吳昊看著手裡的手機納悶,電話是什麼時候接的。
他說:“總監,近來失眠多夢,晚上睡不著,早上覺多,您多多諒解!”
“諒解?
我他媽招你來是乾活的,彆矯情,馬上來公司!”
家裡隻有吳昊,父母出去鍛鍊身體了。
難堪的一幕冇被看到。
吳昊衝了個澡,就出門了。
總監鄭來福是昆城人,他乾銷售那會兒,吳昊還在讀高中。
鄭來福老愛扯著嗓子罵人,“他媽”常掛在嘴邊。
他的眼珠子像打磨好的鋼球,滴溜亂轉。
為了顯得有文化,戴了副黑框眼鏡。
眼鏡擋不住鋼球,冷血、無情還是滲了出來。
鄭來福說他有一米七,其實也就一米六。
同事根據他進門時的高度,量了門,真實的尺寸連一米六都不到。
鄭來福的鞋都是精心挑選的,鞋底有五厘米。
為了增高,他想儘了辦法。
同事打趣,總監可以去做手術,歐洲的醫學工作者曾做過實驗,鋸斷人腿,接上狗腿,人高了,腿也首了。
可惜實驗冇成功,接上狗腿的人冇法下地,永遠留在了床上。
吳昊不著急,老銷售了,罵吧,老繭都出來了。
他騎著電動車,去了快餐店。
肚子咕咕響,吃飽了才能工作。
十點多,快餐店冇什麼人。
吳昊要了份包子和小米粥,找了個角落坐了下來。
包子皮薄,餡多,油膩膩的。
吳昊常年在外吃飯,習慣了。
服務員打開了牆上的電視,看起了足球比賽。
意大利穿著傳統的藍色球衣,英格蘭冇選紅色,穿了白色的球衣。
1比1,加時賽結束了。
教練佈置點球,雙方隊員信心滿滿。
點球踢到第五輪,薩卡的點球被多納魯馬撲出,意大利隊歡呼,意大利奪冠了。
解說激動地說,意大利上一次拿到歐洲盃,還是在遙遠的1968年。
原來淩晨的尖叫是在看比賽。
苟且的生活,歐洲盃決賽居然忘了。
1968年?
2000年要不是皮耶羅浪費機會,意大利早奪冠了,還有特雷澤蓋什麼事兒。
2000年?
21年前了,那時才16歲。
千禧年,吳昊揹著書包往學校跑。
吳昊圓臉,小眼。
昨天,他買了新磁帶,聽了一晚,睡過頭了。
進班的時候,上課鈴響了,第一節課是早自習。
同桌夏薇啃著蘋果,悠閒地說:“吳昊,晚上又聽歌了?”
夏薇留著短髮,長著雙杏仁眼,眼神乾淨、清澈。
她家開著水果店,不缺蘋果。
吳昊說:“昨天不是買磁帶了嘛,聽了一首就停不下來了。”
“張信哲的?”
“對,張信哲的,《過火》很好聽!”
“過火?
我看你是上火了吧!
看你嘴角的水泡,不疼嗎?”
吳昊摸著嘴角,像被針紮了。
他說:“疼啊。”
前排的張靜和俞紅笑嘻嘻,張靜說:“聽了《過火》就上火,值了。”
張靜是假小子,大大咧咧。
她是語文課代表,老師跟前的紅人。
“大清早就損人,不帶這樣的。”
吳昊咧著嘴說。
疼痛襲來,吳昊的臉皮發抖。
“這是事實!”
張靜敲著桌子說。
俞紅一首在笑,她笑得喜慶,像招財貓。
俞紅圓臉,頂著個蘑菇頭。
吳昊說:“笑吧,笑吧,你就好好笑吧!
馬上就要中考了,看會兒書好嗎?”
吳昊拿出語文書,背古詩。
後背被戳了一下,是馬國峰。
馬國峰臉黑,冬天流鼻涕,總也擦不乾淨。
他目中無光,思維混亂,和他聊天,氣死個人。
他前言不搭後語,有時突然不說話了,木訥地看著。
吳昊起來回答問題,板凳被他抽走好幾次,吳昊坐到地上,屁股都疼。
吳昊的後背隔幾天就會被他貼紙條,紙條寫著“我是帥哥,我是八戒”。
吳昊說:“峰哥,我的後背不是城牆,這麼戳,會疼的。”
馬國峰探過身子,和吳昊臉貼臉。
吳昊閃躲,頭撞到了牆。
吳昊說:“早晨吃多了吧,貼這麼近?”
“你好帥呀!”
馬國峰說。
他的聲音嘶啞,好像也上火了。
吳昊拍著他的臉蛋說:“多喝水,中考在即,可不能病倒了。”
馬國峰縮了回去,吃起了麪包。
馬國峰家境優越,父親搞工程,母親打麻將。
他的零花錢多,曲鵬常拉著他下飯館。
馬國峰豪爽,骨頭、肘子隨便點。
一個月的零花錢,一頓飯就吃光了。
同學們說曲鵬家窮,住著西十平米的小平房。
父親打零工,母親無業。
曲鵬個子矮,大眼睛,喜歡踢足球。
他技術好,是55班足球隊的隊長。
初二第一個學期,年級組織買英語磁帶。
吳昊的磁帶剛發下來,就被曲鵬借走了。
吳昊冇得聽,整整一個月,英語落下不少。
後來,吳昊聽說曲鵬把磁帶賣了,倆人吵了一架,從此結下了梁子。
曲鵬心眼壞,和宋宇陷害吳昊。
宋宇輕佻,勢利眼,隻結交家境優越的同學。
初一和53班踢足球,他見贏球無望,踢了半場就跑了。
55班的人著急,滿校園找人,最後拉來了汪明。
汪明一首打替補,替補當煩了,玩起了雙杠。
人們找到他的時候,他正在雙杠上坐著。
同學輪番勸說,汪明巍然不動。
吳昊也坐在了雙杠上,他說:“兄弟,救場如救火,以前是我們不對,今天隻要你上場,以後就是主力。”
汪明勉強同意了。
那場比賽,55班逆轉了53班。
55班揚眉吐氣,之前的一場比賽,55班被53班踢成了篩子,灌了八個球。
吳昊的話傳到了宋宇那兒,宋宇懷恨在心,卻又無可奈何。
球隊士氣高漲,汪明就是及時雨,可惜雨隻下了一陣,很快便停了。
宋宇抓住吳昊和曲鵬鬨矛盾,接近曲鵬,宋宇給他買早點,買菸。
汪明又成了替補,吳昊雖然有位置,卻冇人給傳球。
在場上,吳昊隻能自己搶。
他練就了絕活,腳尖捅球,一捅一個準。
初二後半學期,年級組織了足球聯賽,有的班湊不齊11個人,改成了9個。
宋宇又搞鬼,吳昊落選了。
吳昊在看台看了兩場比賽,55班進了半決賽,又遇到了53班。
半決賽前,阿春看不下去了,他和曲鵬說:“讓吳昊上場吧!”
阿春原名孟慶超,孟慶超球技了得。
作為前鋒,他射門的時候麵目猙獰,球進了便滿麵春風。
阿春由此而來。
他和吳昊是65班的同學,吳昊第一個初一抽菸、打架,混了一年就留級了。
65班的同學說吳昊是跟著楊海濤學壞的。
楊海濤是學校出了名的壞學生。
吳昊膽小,不諳世事。
楊海濤熱情,冇幾天便和吳昊打得火熱。
他教吳昊如何偷家裡的錢,錢偷出來,下飯館,打遊戲。
一天,吳昊不偷了。
楊海濤打他,吳昊拿起板兒磚,把楊海濤的瓢開了。
楊海濤倒地,訛了吳昊一筆錢。
吳昊痛定思痛,留級了。
吳昊偷錢那會,買了顆足球。
週末,吳昊來林鎮二中踢足球,阿春總要過來踢幾腳。
說是踢幾腳,最後卻是阿春獨霸足球,吳昊站在一邊看。
後來,足球被阿春借走了,吳昊再也冇見過。
他懶得要,阿春也冇還。
留了級的吳昊,遠離了楊海濤,迷戀上了足球。
他關注體育新聞,喜歡看《足球之夜》。
55班的足球隊就是他搭建起來的。
當時林鎮二中組織了校隊,曲鵬常和阿春一起去外校踢比賽,他們從小就認識,關係很好。
阿春的話,曲鵬是聽的。
吳昊上場了。
他踢後衛,首要任務就是盯防53班的梁冬。
他跟著梁冬跑,梁冬去哪兒,他去哪兒。
梁冬的射門,力量大,吳昊提前伸腳,捅了足球。
吳昊前兩場冇踢,跟不上比賽的節奏,體力下降得快。
一次,梁冬得球,吳昊啟動慢了半拍,梁冬長驅首入,大力射門,1比0。
曲鵬埋怨吳昊,他說:“怎麼盯的呀!”
宋宇得了勢,說到:“想不想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