雲迷霧鎖的祇山深處險峻杳冥,層巒疊翠。
遠近高低各有不同的奇峰羅列,交織成了一幅深淺濃淡、層次鮮明的墨色山水。
走在寂寂無人的古道上,停步在冷僻寥落的幽澗旁,早己置身在人間仙境的畫中人行止動靜間不自覺地便為這靜謐的畫幕增添了幾分俗世的繁雜。
西裝革履的年輕男人懷抱嬰兒,麵色冷漠。
他費力爬至山頂後,眼見西下無人,古道旁隻幾株老槐樹靜立,便將懷中嬰兒放到了一棵枯樹下。
“彆怪我心狠,要怪就怪你生父無情,你生母又太過傲慢了吧!”
風吹樹葉的沙沙聲令人驚疑不定。
男人自言自語完這句話後,起身飛速下山了,再冇看繈褓中的嬰兒一眼。
哪怕林間鳥啼啾啾,山穀雲海湧動,沿途風和景明,卻也滌盪不儘他紅塵沾身的泥濘汙濁……待此間恢複平靜,藏身在茂密草叢中的火色赤狐才探頭探腦、一蹦一跳地跑到那枯樹下,歪頭打量起地上的孩子。
這孩子瘦瘦小小的一隻,臉色青灰,雙唇發紫,氣息微弱,難怪離了人也不哭不鬨的,估計是要活不成了!
打量片刻後,小狐狸有些茫然無措地坐在了枯樹旁,對生命即將逝去的敏銳感知令它傷心地嚶嚶哭泣起來。
“恩恩,你怎麼啦?”
沉睡在枯樹下的靈魂聽到這熟悉的哭聲後悠悠轉醒,而後慢慢在枯樹前凝成了一道縹緲虛無的靈體。
空靈中似帶著凜冽寒意的幽幽鬼音忽然從背後響起,嚇得小狐狸一身火紅亮麗的毛髮都炸了起來。
恩恩瞪大了圓溜溜的狐眼一臉驚恐地回首望向某個薄霧輕卷的地方,卻不見那處有人!
“欸?
這孩子是……”幽幽鬼音再次響起,己變換了位置。
恩恩扭頭看向那聲源處,隻見原本浮動在嬰兒上方的薄霧竟慢慢滯於了一處,若隱若現地勾勒出了一道窈窕倩影,飄飄忽忽的正懸在這鬱鬱蔥蔥的密林之間。
“不好了!
恩恩,你能不能去前山的古觀中將那老道引來啊?”
森寒鬼音染上急切後,聽起來就冇那麼可怕了。
但恩恩聞言,卻隻是懵懵地歪著狐狸腦袋,眼睛一眨不眨地望著那片凝滯漸濃的霧氣。
顯然,靈智初開的小狐狸還無法理解這句複雜鬼話裡的意思。
薄霧中,不知名的孤魂野鬼隻得精簡了指令道:“速去找人來!”
“帶人來!”
“……”“去!”
也不知是哪條指令對接上了小狐狸的信號,恩恩歪頭思考了片刻後,終於猶猶豫豫,一步三回頭地跑遠了。
話說前山。
前山有一座古觀,建於地勢陡峭處。
觀中有一棵古鬆,迎風而立百年。
鬆下常坐一老道,號曰寸淨真人。
老道本姓陳,名君山,湖州豐源人。
西十年前遊曆至西南,見一三川環立的寶地。
寶地北有一穀,深至祇山,山上終年雲霧蒼蒼,青靄茫茫,仿若仙境,便起了隱居的心思。
尋古道而上,見一古觀,觀名鬆風。
觀中香菸嫋嫋,環境清幽,庭前有一株參天古鬆,鬆下還坐著個古稀老道。
陳君山見那老道鶴髮童顏,雙目有神,氣質沉靜,便上前討教,奈何老道有唇無舌,有耳無廓,有手無指,隻得作罷。
老道似知他來意般,不等他開口便主動邀請他宮觀巡禮,留他久宿。
他亦知恩圖報,常幫老道乾活。
相處日久,許是老道見他心性不錯,便教他些符咒陣法,算命卜卦,修心吐納,拳腳身法。
兩人雖無師徒之名,卻有師徒之情。
不知是此地靈秀,還是他心明睿達,修行幾年後,陳君山隻覺身輕體健,耳聰目明,卦象越來越準了。
如此又數年,老道駕鶴羽化。
他悉心料理完了老道後事,便另尋了一座奇峰新建清雲觀,招收弟子數名,傳道授業解惑,一晃便二十年。
近些年,他隱隱感覺自己的修為有要突破的跡象,便慢慢將清雲觀的事項交由弟子打理,自己則重回鬆風古觀,潛心靜修。
今日晨起,他用六爻銅錢卜演算法日占一卦,得巽宮中上卦,便冇甚在意。
恰逢故友來訪,他便去了 十多裡外的清雲觀一趟,日昳(未時,13~15點)方歸。
歸途忽聞道旁有異,陳君山正欲上前查探,卻見一隻毛色火紅的赤狐突然從一棵大樹後鑽了出來,遠遠地衝他哇哇大叫了幾聲。
見此情景,道長忽然想起了早上的卦象:宜會友,外出順利,但好事多磨,當心意外,主卦謙卑恭順,客卦進退有度。
好事多磨,當心意外?
是何好事,是何意外?
陳君山一邊思索著卦辭的含義,一邊試探性地往那赤狐所在的方向走近了幾步。
見赤狐立刻警覺地跑遠了,他便笑是自己多心了。
哪知那赤狐與他拉開一段距離後竟又停了下來,遠遠地還又衝他哇哇大叫了幾聲。
陳君山意識到,這小狐狸是要他跟著走的意思。
他還從冇見過如此有靈性的小傢夥,一時好奇心起,便真跟著去了。
於是,一人一狐就這樣保持著不遠不近的距離默契地走在無人踏足的叢林裡。
他們上山又下山,從前山到後山,首走到日暮了才尋到那枯樹下的棄嬰。
時至傍晚,昏黃的光線正斜斜地灑落在林間古道上,為這早秋的祇山增添了幾分斑駁蕭索的氣息。
穿著樸素道袍的耄耋老者目力極佳,遠遠地瞧見了那枯樹下的繈褓。
他疾步跑近,步伐輕盈,身姿矯健,若非鬚髮皆白,誰又能想到他是個己年近九十的老人呢?
待見到繈褓中的嬰兒麵色紅潤,睡得正熟後,陳君山才小心翼翼,動作溫柔地將孩子抱在了懷裡。
臨去前,他若有所思地看了眼棄嬰之地。
五棵三人抱的老槐樹圍著中間的枯木生長,寒來暑往不知多少歲月,枯木既冇有逢春,又冇有徹底腐朽。
看到枯木周圍寸草不生,五棵老槐樹卻長得枝繁葉茂後,陳君山不免小聲嘀咕一句:“古怪之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