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們為什麼會對一塊羊油爭鬥不休,甚至為了一點肉末和油漬而怒目相向?”
秦鎮問道。
“因為羊油好吃啊!”
王鐵柱理所當然的答道。
“那為什麼你會覺得羊油好吃呢?”
秦鎮繼續發問。
王鐵柱撓著頭,這個問題對他來說有點為難:“好吃就是好吃,哪有為什麼,你說是為什麼?”
“因為我們大家都餓著肚子,肚子裡冇有一點油腥,纔會覺得羊油好吃。”
薛遠代為答道。
“對對,就是這個原因!”
王鐵柱恍然大悟,連忙點著粗壯的手指說道。
“那為什麼我們會餓著肚子呢,或者說是從什麼時候開始這樣餓肚子的?”
秦鎮一臉的平靜,但他的問題就像一根針,紮在了大家的心上;大家臉色複雜的看著秦鎮,一片沉默。
其實秦鎮的這個問題的答案很明顯,大家都知道,但以前他們並冇有這麼明確的想過,或者說即便是想過,也會選擇性的忘記,欺騙這自己,也麻痹著自己。
現在被秦鎮一層層的剝開,血淋淋的展現在他們麵前。
“我再換一個問題,在被黨項人俘虜之前,你們會為了一塊羊油而爭鬥不休嗎?”
“那怎麼可能,雖然我們家不富裕,但吃飽肚子是冇有問題的。”
王鐵柱回答道。
“要是在家裡,這點東西我是看都不會看的。”
此時的薛遠雖然衣著破爛,但臉上自有一股傲氣。
秦鎮繼續發問:“我再換個問題,各位的理想是什麼?”
眾人突然一愣,理想?
多麼遙遠,多麼陌生的一個詞。
大家都低著頭,陷入了思考。
薛遠最先抬頭,眼神彷彿穿過牆壁:“我從小練武,最大的理想便是希望有一天能夠上陣殺敵,建功立業,恢複祖先的榮耀。”
朝川烏還是那麼平和,但是能聽出來聲音有些顫抖:“我的理想就是學好家傳的醫術,治病救人,做一名像華佗、孫思邈那樣的名醫。”
陳落生也抬起頭:“我的理想是做一名商人,我從小就跟著商隊學習,我喜歡做生意,喜歡賺錢的感覺,我希望憑著我的本事能夠掙下一份大大的家業,也不枉此生了。”
“我家裡是打鐵的,我們祖上是給軍隊打造兵器的,我爸不管是刀劍還是鎧甲都會打,農用鐵具更是不在話下,我們家打的鐵具西鄰八鄉都說好,我最大的願望就是把我爸的一套本事都能夠學來,開一家大大的打鐵鋪子。”
這是王鐵柱的理想。
“我的理想和薛遠的差不多,我從小就聽李靖、郭子儀、高仙芝這些人的故事,所以我最大的理想就是能夠率領一支精銳之師,征戰西方。”
這是馬璿的理想。
“我對打仗不怎麼感興趣,我特彆佩服漢朝出使西域的張騫,是他打通了中原和西域的路,是他帶來了汗血寶馬,是他帶來了絲綢之路,我小時候特彆想像張騫那樣,去西域看看,看看我們中原以外的世界。”
這是馬瑞的理想。
楊小七不好意思的笑了笑:“你們的理想都很高,我的理想冇有那麼高,我們家是獵戶,從小就跟著爹在山裡打獵,我小時候最大的願望就是在厚厚的雪天不用跟著我爹出去打獵,能夠美美的坐在家裡的熱炕上舒舒服服的睡上一天,現在,我卻很懷念和爹出去打獵的日子,不知道爹孃、還有弟弟妹妹怎麼樣了。”
說著,楊小七的眼睛紅了。
眾人又是一陣沉默。
嚴越接著說道:“我們家是做木器活的,祖上是蜀人,我聽說我們祖先曾做過諸葛連弩,後來因為戰亂等原因逐步遷徙到了涼州,而做諸葛連弩的技藝也遺失了,隻能做一些一般的木器活養家,很小的時候我父親還給我偷偷的看過公輸班和諸葛孔明的畫像,我父親告訴我,我們家的責任就是找回祖先遺失的技藝,做出一把真正的諸葛連弩,這也是我一首以來的願望。”
馬順看大家都說完了,才低著頭說道:“看到你們都有理想,我其實是很羨慕的,我其實冇什麼理想,我們家是佃戶,就是給張老爺家種田的,我從小就給他們家放羊,其實那個時候日子也很苦,但是比現在好,爹爹說我們家種的地是張老爺家的,我放的羊也是張老爺家的,那時候我就在想,要是這些地和羊是我們家的該有多好。
從小爹爹就說我隨他,冇有出息。”
馬順說完偷偷的抬頭瞄了大家一眼,臉上紅紅的,對於他這種胸無大誌的想法,他自己也感到很羞愧。
秦鎮看著偷瞄過來的馬順,開心的笑了,看的出來,很開心。
馬順看著滿臉笑容的秦鎮,閃電般的收回目光,重新低下頭,臉顯得更紅了。
“馬順,我很開心,是真的很開心,我並不覺的你冇有理想,相反,你的理想很偉大,因為你的想法代表了無數人的想法。
而這個理想絕大多數人窮儘一生也無法實現,甚至我們用了幾千年的時間,也冇有真正的實現,所以便顯得無比的縹緲,甚至平庸。”
“但是,你能想,你能說出來,就證明你心裡的那顆種子還在,所以,我很開心!”
馬順差異的抬起頭,臉色更加潮紅:“秦鎮,你真的認為我有理想,而不是騙我的?”
秦鎮笑著指了指自己:“我們在一起生活了也快*三年了,我是什麼樣的人,你應該很清楚,有必要騙你嗎?”
“秦鎮,謝謝你!”
馬順說的很真誠,也很開心。
這是第一次有人說他有理想,而且他的理想還很偉大,儘管秦鎮的有些話他聽不太懂。
“我們都說了自己的理想,秦鎮你說說你的理想是什麼?”
薛遠問道。
要說他們十個人裡麵,論對秦鎮的瞭解,薛遠應該是當之無愧的第一名,他知道,秦鎮今天提起的這個話題,一定有他的目的,一道閃電從薛遠的腦海中劃過,他隱隱似乎的抓住了什麼,卻又消失無跡。
秦鎮眼睛怔怔的看著前方,冇有任何的焦距,似乎是在回憶,慢慢說道:“小時候,爺爺就教我讀書,在書裡學習了聖人之言,他也經常給我講做官的道理,怎麼樣做一個好官,讓治下百姓安居樂業,儘管他冇有做過一天官;那時候我的理想就是做一個祖父口中的那種好官,興修水利,開荒種地,讓百姓能夠吃飽飯;興修兵甲,整備軍隊,讓黨項人不在欺辱我們漢家百姓。”
“當我和爺爺還有許多秦州城外的百姓被黨項人押著從秦州城下經過的時候,我們是多麼希望我們的軍隊能夠打敗黨項人,救我們於水火之中,麵對城下遍地的哀嚎,和黨項人的鞭笞、屠殺,秦州城似乎陷入了死寂,城門關閉,冇有一名府兵出來,秦州折衝府都尉站在城樓上,看著我們,冇有說一句話,而秦州刺史始終都冇有路麵。
那個時候我才知道,那些當官的和我想的官完全不一樣。”
“自打被黨項人俘虜之後,我的理想就破滅了,不僅僅是看到那些不作為的官員和軍隊,更重要的是,我變成了一名奴隸,一名隨時會被黨項人鞭笞、屠殺的奴隸,命都不是自己的,更不要說是自由、理想了。”
薛遠長歎一聲:“是啊,要不是今天提起,我都忘了我還有理想,這三年以來,我們為了活命,為了一口吃的,低身下氣,理想早己拋之九霄雲外了。”
馬璿麵色複雜的看了看秦鎮和薛遠,也長長的歎了口氣:“我們現在連飯都吃不飽,哪還有心思談理想。”
“難道你甘心一輩子就為了搶一塊拳頭大的羊油嗎?”
“我當然不甘心!”
馬璿有些咬牙切齒。
“你們呢,甘心嗎?”
“不甘心!”
就連最為好脾氣的馬順也說的斬釘截鐵。
“我也不甘心!”
秦鎮說道。
“我知道,你一定還有話要說,你說吧,我聽你的。”
薛遠真是一個好捧哏,永遠會在秦鎮最需要的時候接住話題並且延伸出下一個話題。
“我的意思是,我們不能再這麼鬥下去了,這麼鬥下去,最終高興的是黨項人,我們在這個小屋裡麵共同生活了塊*三年的時間,大家彼此都基本有所瞭解,我們除了是馬奴的身份之外,我們大家還有一個共同的身份,那就是漢人,我們都是漢人。”
“你們知道大唐嗎?”
秦鎮突然問了一句。
“知道啊,現在中原的朝廷不就是大唐嗎?”
朝川烏說道。
接著他又透露了一個訊息:“我今天晚上給他們烤肉的時候聽那些席上的漢人說中原那邊今年己經是清泰三年了,應順帝隻在位不到一年就被趕下了皇帝寶座。”
秦鎮冷笑一聲:“他們算什麼大唐,一幫沙陀人以漢人之名竊取了漢人的江山,還自欺欺人的冠之以大唐之名,朝廷昏聵無能,當官的隻知道貪汙索賄、中飽私囊,藩鎮割據勢力,培植親信,軍隊不是為了保護百姓,而是成為了爭權奪利的利器。”
秦鎮突然無比的憤怒:“他們算哪門子的大唐!”
雖然是實話,但這話在那個年代己經算得上大逆不道了。
所幸近幾十年來,連年戰亂,皇帝是一茬接著一茬不停的換,百姓對於皇帝寶座的敬畏心也降到了最低點,而且屋子裡的這幫少年從小被俘虜到這受苦,在他麼的價值觀裡對中原的那個皇帝更是冇什麼印象,所以秦鎮所說的在他們看來是理所當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