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刻,沈玉書跪在那裡,終於接受了這個讓他又激動又亢奮的事實。
他重回到了這一天,這個命運抉擇之夜。
雖不知道為何祁澈不同於上一世那樣一眼就選中了他,可沈玉書知道,祁澈是愛慘了自己這副我見猶憐的臉和柔弱的身體。
沈玉書非常確定,祁澈的癖好,即使再來一世,也是不會變的。
皇帝上一世抄斬了他家滿門忠厚,給他家世代清白扣上了謀反的帽子。
祁澈上一世折了他的翅膀,彎了他的脊梁,摧毀了他作為世家公子的驕傲。
而現在……
是振翅飛翔,逃離這個吃人的皇宮…還是依舊接近他,用他上一世用身體和尊嚴換來的秘密,去把他拉入萬劫不複。
祁澈這身聖潔的龍袍之下,沾滿了血腥和肮臟,還有屍骨如山的罪惡。
他忽的想起了那無數個日日夜夜,他被鎖在那陰暗潮濕的暗室裡,對著銅鏡看著自己的仇人騎在身上欺辱著自己。
他忽的想起了年少時在沈府,父親言笑晏晏的跟他講著做人的道理,母親給他做他最愛吃的桂花酪,兄長和長姐將最好吃的東西都留給自己…
不,他怎能逃離!
上天既然給了他重新來過的機會,他自是要牢牢把握。
沈玉書跪在那裡,瞳孔中湧動著恨和瘋狂。
重來一世,那就換他去折了祁澈的羽翼吧。
“零七,聖上仁慈,給了你出宮享福的機會,還不快謝恩!”
常福壓低了聲音,走到零七旁邊敦促道。
出宮享福?
他家族滅門之仇未報,被人欺辱之仇未報,怎配享福?
沈玉書斂下眼眸,眼底藏著堅定,依舊開口:“奴才零七,鬥膽自薦。”
他太瞭解祁澈了,他偏執霸道,對他的皮囊成癮。
沈玉書恨透了祁澈,也瞭解透了他。
“為何?”
祁澈停下了攥著佛珠的手,聲音顯得很平靜,迴響在這大殿之上。
常福又又又愣了,這暴君這又是唱哪出?
於是不動聲色的又一次看了看零七的臉。
好吧,他的容貌確實極好,尤其是今日脫下受訓服,受內務府精心打扮過後所呈現出最完美的那一麵。
“陛下聖名遠揚,是天命所歸,黎民所望。”
“奴才敬仰陛下,隻想到陛下身邊,儘一份微薄之力。”
“奴才鬥膽,想……”
祁澈抬了抬手,打斷了他的話。
好一個天命所歸,黎民所望。
沈玉書揹著因他而起的滅門之仇,這馴服的皮囊下,恨不得把自己剁碎了罷。
“此事不要再議,常福,帶人下去。”
祁澈坐回了板凳上,揉了揉眉心。
他何嘗不想再次擁有沈玉書。
可或許還他自由,給他富餘的生活,才能讓沈玉書活的輕鬆快樂一些。
等過段時間,他再把沈家的案子沉冤昭雪,還他一個清白。
這樣,沈玉書就不會和這吃人的皇宮再有一絲一毫的牽扯。
常福歎了口氣,剛準備將幾人帶下去,隻見零七咬了咬牙,並冇有起身。
而是膝行至祁澈麵前幾丈處,謙卑的跪在那裡,俯首叩頭,黑色內侍衣勾勒出完美的線條,說不出的馴服感。
他平放在地麵上的雙手十指因為隱忍微微泛紅。
“陛下。”
沈玉書從發緊的喉頭擠出幾個字:“奴才無父無母,不願四海為家,請陛下給奴才一個機會。”
大殿上靜的落針可聞。
而上首的那人看著這般怪異的沈玉書,隻覺得快要瘋了。
他早已極力去剋製自己內心的情感,可他想放沈玉書一條通往自由的路,可為何……
這一世沈玉書竟是這般對接近他執著不放手?
難不成……
想到這裡,祁澈突然安靜了下來,若有所思的看著跪在麵前的人兒。
還是那般隱忍謙卑,還是那般卑躬屈膝。
“抬頭。”
祁澈淡淡開口,語氣裡是不容置喙的命令。
沈玉書頓了一下,抬起頭來看著祁澈。
兩人四目相對。
常福見狀,忙帶著剩下七人和身邊伺候的宮人退了下去,還順帶關好了殿門。
偌大的昭辰殿,隻剩兩人。
祁澈從沈玉書的眼神裡,看見了那一閃而過的不甘和瘋狂。
這種眼神,是上一世他從未見過的。
看來他的猜測是對的,沈玉書重生了。
帶著上一世被他囚禁和淩辱的記憶。
這樣也好,祁澈不知道為什麼,竟是鬆了口氣。
“零七。”
祁澈壓低聲音,緩緩開口:“你當真不想出宮?”
“奴纔不想。”
沈玉書堅定的回道。
“那朕給你這個機會。”
祁澈的理智似乎被眼前的人兒磨滅掉了,他眸光深深的看著沈玉書,呼吸有些許紊亂。
“回去收拾收拾吧,今夜來朕寢殿值守。”
*
入了夜。
換上一等內侍服裝的沈玉書麵無表情的站在昭辰殿外。
常福雖不知道祁澈為何單單同意留下了零七,但進了這個殿,就是奴才,就不要再想著有今日那般出宮享福的機會。
零七是他從花樓裡撿來的孤兒。
或許零七在人世間了無牽掛,隻是想攀上祁澈這棵大樹求個飛黃騰達罷了。
常福歎了口氣喋喋不休的對著沈玉書講了半個時辰的規矩,見時辰快到了,才揹著手離去。
今天是祁澈的生辰,可他並未大擺筵席。
而是邀請了一些得聖心的年輕臣子,便衣出行,草草的在酒樓裡吃了頓飯。
觥籌交錯。
祁澈第一次喝了這麼多酒,在半醉半醒期間,他踉踉蹌蹌的走到視窗,看著京城裡熙熙攘攘和萬家燈火,煩躁的內心得到了些許慰籍。
他雖私下裡暴虐,可於政上很是惜才,加上手段狠辣,短短四年就將這爛攤子江山治理的很好。
“這杯酒,在下敬公子。”
伸手接過溫以榆的酒,祁澈轉眸看著這個自己一手提拔上來的大理寺卿。
溫以榆不過二十八歲的年齡,就坐到了這個位置。
“溫公子認為……當今聖上是個什麼樣的人?”
被酒意浸染的聲音,也帶著微啞的醉意。
可他不願意回去麵對,即使他再想念沈玉書,可當那夢裡的人兒活生生的出現在了自己的麵前,祁澈心裡……
一邊是失而複得的驚喜,一邊是小心翼翼的糾結。
他不敢也不想再失去沈玉書了,可他也不敢再麵對沈玉書。
“聖上仁厚禮賢,勵精圖治,乃西陵之幸。”
溫以榆對著皇宮方向拱了拱手,溫聲說道。
祁澈嗤之以鼻。
藉著酒勁,祁澈隻覺得眼花耳熱,並未搭理溫以榆。
他雙眼迷醉,彷彿看到了一個穿著黑袍的宦官,正溫順的站在自己的麵前。
“阿書……”
祁澈踉踉蹌蹌的走了兩步,想伸手抓住那人的衣袍,可那虛影很快就消失在了他的眼前。
“你當真還是不願意原諒朕嗎?”
推開了溫以榆的攙扶後,祁澈仰頭喝了口酒,淚眼朦朧,恍惚似夢。
他笑得聲音低吟,嘴角上溢著醉染的微笑。
“朕好想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