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條、2條、3條……”周曉月扭動著屁股衝著便池內的蛆蟲尿尿,好幾個即將登頂的勇士就這樣被急流沖刷下去了。
還有幾個僥倖逃脫上了岸,在墊腳磚周圍爬來爬去,企圖攻破最後一個堡壘。
曉月搖搖晃晃踮著腳,擦完屁股,一溜煙兒逃離了這肮臟之地。
多年以後,當一位雲南朋友把竹蛆端到她麵前時,她很快便回憶起用尿阻擊它們同類的情形,那盤子食物也彷彿散發出一股子尿騷味。
北方的農村大都是這種旱廁。
臭味熏天不說,一到夏天還會有成群結隊的蛆蟲從坑裡鑽出來,幾天後蛻殼變成一隻隻綠頭蒼蠅。
變成了蒼蠅後仍然還是繞著糞坑飛,曉月不明白它們艱難蛻變的意義在哪裡?
“娘,為什麼蛆要變成蒼蠅,它咋不變成蝴蝶呢?”
“變成蝴蝶不就亂了套了,快去洗手。”
下午4點不到,周愛民騎著自行車慢慢悠悠的回來了。
“妮兒,看看這件裙子!”
周曉月從他爸手裡接過裙子,接著問:“爹,為什麼蛆要費勁巴拉的變成蒼蠅?
還不是一樣住在臭茅坑?”
“不一樣,蛆隻能在坑裡爬,它的西周都是屎尿。
蒼蠅可是能飛起來的,飛的更高,看的更遠。”
“今兒咋回來早了?”
“冇什麼活兒。”
“該掏廁所了,過兩天一下雨,就該溢位來了!”
“吃完飯掏吧?”
“飯還得等會兒哩,快掏吧!”
掏廁所得選在午後或晚上,挑街裡人最少的時候,正是現在。
周愛民隻好把剛停穩的自行車推出去,又找出來那根黑粗棍子橫著綁在車後座上。
咯吱一聲,木板蓋子被掀起來了。
鮮活的臭味首沖天靈蓋,繼而席捲了整個小院兒。
曉月本在糞坑一旁看熱鬨,蓋子一開,她被熏的跑出了院門。
兩隻糞桶裝滿後,咕咚一聲,木板蓋子又蓋上了。
周愛民把桶掛在黑粗棍子兩邊,小心翼翼推著車,朝菜園子走去。
如此往返十來趟,糞坑被清空了。
“快好好洗洗手!”
“曉月,拿碗,拿筷子!”
“嘿嘿嘿,好看不好看?”
曉月穿上新裙子,到她娘跟前轉了一圈,又到她爸跟前轉了一圈。
“好看。”
“誒,曉月,爹又想起來一個。
你看剛纔掏糞的時候,蒼蠅一下子就飛走了,蛆隻能束手就擒,說明進化是有好處的。”
“你倆有完冇完,吃飯的時候說啥屎尿屁,惡不噁心?”
“娘,俺倆隻說了屎尿,屁可是你說的。
還是俺爹有文化,解釋的太好了!”
“那是,你娘小學都冇畢業。
你爹我可是高中畢業,還差點兒上了大學。”
“行,你倆一夥兒是吧?
有本事彆吃俺做的飯。”
周愛民搬來了短腿西方桌,曉月拿來了三雙筷子三個空碗,曉月媽端著鍋和籠屜,一家三口坐在院門口吃飯。
“嬸子,恁也剛吃飯?”
“昂,恁也剛吃?
““園裡的黃瓜、豆角長瘋了!
嬸子,家裡有菜不?
““有,有!
我們園裡的菜也吃不完。
“隔壁的彩玲家也在院門口吃飯,邊吃邊跟曉月媽有一搭冇一搭的喊話聊著。
“媽,為什麼要管彩鈴姐的丈夫叫哥,不是該叫姐夫嗎[11] ?
““問你爹,他不是有文化嗎?
““俺纔不說,說長道短的不是老爺們兒該乾的事兒。”
“娘,快說快說!”
“彩鈴的丈夫是上門女婿,他的身份跟娘是一樣的,得按女的來論。
彩鈴得按男人論,一家之主,她的身份跟你爹是一樣的。”
“冇聽懂。”
“哎呀,如果叫姐、姐夫,外人哪兒知道是不是入贅。
一叫哥,那可就都明白了。”
“哦,好像懂了。”
“這裡頭道道兒多著哩,小孩子隻管吃飽去玩兒好了,打聽這麼多乾啥!”
吃完飯後,曉月媽把桌子一撤,涼蓆就地一鋪,盤腿往上一坐,邊織毛衣邊跟街裡過往的人嘮嗑。
自從村裡修了下水道,各家門口不再有一條條小臭水溝後,幾麵院牆便似乎再也禁錮不住村裡女人們愛熱鬨的本性。
她們想方設法把一切生產、娛樂活動搬到院門外進行。
周愛民不喜歡聽女人們嘮嗑,說的無非是些東家長西家短的無聊瑣事。
他吃完飯總是自己繞著村子走幾圈,為避開人,哪黑往哪兒走。
回來時,手上從不空著,有時是一束狗尾草,有時是幾朵野花。
有一次,曉月跟他一起走。
一路上嘰嘰喳喳的跟他講話,問他問題,他卻始終隻回答重複的一句話:你自己先想想吧!
曉月想不出什麼,覺得很無趣,以後便不再跟著他了。
“讓狗下去,臟不臟!”
笨笨是一條土狗,跟曉月同歲。
是她出生時,周愛民特地去集市上買的。
它遠遠的看到周愛民遛彎兒回來了,便高興的在周愛民和曉月之間甩著尾巴竄來竄去,,踩的涼蓆上滿是狗爪印。
“摩托該送回來了吧?
借過去幾天了?”
“不知道,不著急。”
“啥不著急?
明天上你哥家看看。”
“行。”
“看看新裙子弄成啥樣了,快讓它下去!”
曉月媽從早到晚像個陀螺一樣忙個不停,一個鬆動的螺絲釘、一顆出其不意的雜草都足以讓她惦記、嘮叨一整天:“俺都忙死了,那釘子還鬆著呢!”
“俺可冇空,那草該拔了!”
憑藉她樂觀的心態和驚人的體力,家裡的一切都井然有序。
而且,她還將繼續為這個家操勞很多很多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