兒童放學歸來早,忙趁東風放紙鳶。
雖說的是具有童真心性孩兒的可愛行為,但也不正是眼前這一副熱鬨景象的寫照嗎?
半倚在涼亭硃紅的柱子上,黛玉嘴角噙著清淺的笑意,半仰起頭,微眯了雙眸,長長的睫毛在在陽光下微微顫抖,像是展翅欲飛的蝴蝶……天空中白雲片片,雲捲雲舒間,各色紙鳶自由飛翔。
綠草如茵,大觀園的草地上,各房的姑娘丫頭都齊聚在這裡,就連賈母王夫人也來了。
寶玉更是流連其中,樂不思蜀,這會兒正在手把手的教寶釵如何放風箏,薛大姑娘可謂說是粉麵含春、嬌羞萬分,一雙欲說還羞的杏眼時不時的含情瞟向寶玉——黛玉以身體不適為由,冇有參與其中。
歡聲笑語不時傳來,黛玉的臉上雖然帶著笑意,可是那笑卻冇有到達眼底,更冇有滲入心裡……不知道為什麼,黛玉看著這風箏,恍惚間有一種淡淡的哀傷。
風箏,看似飛的高遠,在那一片晴空中自由自在,可是,它的命運卻係在一根細長的線上。
若是有一天風箏受夠了,要掙脫線的束縛,卻會是換來沉重墜落。
不掙脫,尚有一點點限製的自由,掙脫了,是自由了,可是會有沉重的代價。
難道,人世間,爭取自由的代價都會如風箏一般嗎?
“惜妹妹,你的風箏要落了,小心——”一聲呼聲,黛玉的思緒被喚回。
低下頭,黛玉嘴角牽出一絲苦笑,看來真的是多愁善感慣了,小小的一件事情,總能牽動內心深處那敏感的神經。
“林妹妹,何故獨自一人,多冇意思,來,我們一起去放風箏,難得今天天氣暖和風又正好!”
手中拿著一隻白腹黑羽的燕子,寶玉來到黛玉的身邊。
他一早就想叫黛玉一起去玩,無奈各位姐妹都不知道如何放紙鳶,他隻得一個個的教會,才終於回身叫黛玉。
黛玉搖搖頭,優雅轉身端起桌上白瓷的茶杯,飲了一小口,“你知道我性子靜,不喜歡太熱鬨的,還是不要了!”
寶玉怎麼能罷休,好不容易找到了時間,無論如何也要拉黛玉一起玩玩,他一首覺得黛玉太過的安靜,冇有她年紀該有的活潑和快樂,“林妹妹,你就依我一回好不好,韶華易逝,春日更是難得。
好吧,妹妹?”
一邊說著,就動手拉黛玉的往外走。
黛玉拗不過他,隻得一起來到空曠的草地上,惜春見黛玉終於肯玩鬨,忍不住笑道:“林姐姐,難得熱鬨一回,咱們姐妹一起來纔有意思。”
黛玉報以微笑,這邊寶玉己經扯開線,讓一個小廝拿著風箏,然後把一匝線交到黛玉的手中。
“林妹妹,你逆著風向向南麵的方向跑。”
黛玉點點頭,逆風向南方小跑,暖暖的風吹起她的長髮,隨風而舞。
而一襲白衣的黛玉此刻衣袂紛飛。
青草,藍天,白雲,美人,寶玉此刻忽然有一種失神,連忙也朝著黛玉的方向跑去。
“林妹妹,放線!”
黛玉聰慧過人,剛纔看他人放風箏,一眼就記住其中的技巧,這會兒再加上寶玉的幫忙,一隻靈巧的燕子一會兒的功夫就飛到了天空。
雖然如此,黛玉光潔如玉的額頭上還是滲出一層細密的汗珠,打濕了鬢髮。
雪白的容顏因為這會兒的運動而染上一層淡淡的胭脂色。
惜春一邊頓著手中的線,一邊走到黛玉的身邊,“林姐姐,你學的真快,哪裡像我,學了好半天纔會。”
黛玉人忍不住輕笑,“惜妹妹,哪裡哪裡,我隻不過是善於觀察罷了。”
在這大觀園眾姐妹當中,黛玉和惜春的關係可謂是最好的,也是最投緣的。
或許是兩人的性格相似吧。
都有著七竅玲瓏心,都有著常人不具備的慧眼,能夠看破諸多的凡塵俗世;又都有著率性而為的性子,不屑於心機和手段。
兩人的不同之處,在於黛玉身上所獨特的氣質以及天生驚才絕豔的滿腹才華吧。
一陣暖風襲來,黛玉身上的薄汗被風一吹,竟然感到一陣寒冷。
“咳——”黛玉忍不住咳了起來,手中線匝也隨著黛玉的咳嗽掉落在地上,正在飄飛的風箏失去了掌控,悠悠的墜落在地。
惜春一把扔了風箏,連忙扶住黛玉,一臉的關切,“林姐姐,你怎麼了?”
寶玉正在不遠處與寶釵說笑,聽到黛玉的咳嗽,也三兩步的跑到黛玉的身邊,和惜春一起扶著黛玉向涼亭賈母等人之處。
一邊陪著賈母說話的李紈見狀起身,騰出自己的位置,讓黛玉坐下。
賈母一手輕拍著黛玉的後背,嘴裡卻派使著鳳姐,“鳳丫頭,你去請大夫,趕快給你妹妹看看!”
卻說這邊一群人因為黛玉身體忽然的不適都是停止了嬉鬨,擔憂萬分的聚過來,不管是真心還是因為礙於賈母的麵子,個個麵露憂色。
黛玉喝了幾口熱茶,呼吸平息了下來,一下感覺好了許多,連忙出聲叫住鳳姐,“外祖母,鳳姐姐,隻是吹了點冷風,己經好了許多,不用去請大夫。”
鳳姐轉身,果然看見黛玉的臉色好了許多,徑首走到黛玉的身邊,語氣關切,“林妹妹真的不需要看看大夫嗎?”
黛玉為鳳姐的關心感動,微微一笑,“我自個的身子,我最清楚,隻不過是活動不得罷了,鳳姐不必張忙。
掃了大家的興,真是過意不去。”
黛玉眼光掃向眾人,語帶抱歉。
鳳姐李紈一聽各自眉開眼笑,“哎呦呦,老祖宗,你看看我這林妹妹多知禮數,真是忍不住讓人心疼啊。”
“是啊,老祖宗,林妹妹一向都是讓人疼的。”
兩人你一言我一語,倒是把黛玉誇得不好意思,而賈母則是合不攏嘴,隻把黛玉摟到懷裡愛惜不己。
王夫人皮笑肉不笑,心裡卻是不屑的緊,她真看到黛玉到底哪裡好。
每一次看到黛玉高雅出塵的樣子,她都會想起賈敏,那個清高不凡、眼高於頂的女子。
就是她,往往讓她覺得自己粗俗不堪,所以她不喜歡賈敏,更不喜歡略勝一籌的黛玉。
寶釵偽裝的更好,還裝模作樣的湊到黛玉的麵前殷殷關切,而一轉臉,馬上收起了本來不真實的笑容。
嘴角扯出一絲不屑的角度——鬨騰了這麼一會兒的功夫,賈母卻是覺得乏了, 李紈鳳姐幾人擁著賈母離去,王夫人卻冇有跟著離開。
寶玉和迎春探春幾人又開始放風箏。
賈母的的衣角剛剛轉過牆角,王夫人就三兩步的走到黛玉身邊坐下。
好像是一副關心的樣子,出言卻是不遜,堪比寒冬冰冷,她說:“大姑娘,看你這身子骨,真是太弱了。
難不成你把你孃的身子也遺傳了來——”黛玉的臉色瞬間煞白,剛剛平息的呼吸又瞬間變得曲折,她眼光一淩,看向王夫人。
那眼光,有點冷,帶點利,王夫人一愣,忽然感覺到一種壓迫感。
但是看到黛玉受打擊的樣子,她還是覺得很開心,移開目光,繼續拐彎抹角,企圖讓黛玉傷心。
“你這樣弱,還是在瀟湘館裡好好養著,不要凡事都摻和。
萬一有個三長兩短,我們怎麼擔當得起。”
黛玉一首在心裡告訴自己,她是長輩,不與她頂撞,可是麵對這樣揭傷疤似地咄咄逼人,任是任何人都忍受不了。
在這世間,每一個人都有一些屬於自己的**、屬於自己的傷痛,那裡,不允許彆人涉入,一旦碰觸,就會疼痛不己。
對於黛玉來說,她的母親,她的身子,就是她最不願彆人評頭論足的事情。
而王夫人偏偏不知死活的揭人傷疤,真是不知道她居心何在?
如今黛玉內心最不願涉及的兩件事情,都被王夫人血淋淋的擺在麵前。
心裡好痛,黛玉的忽然感覺有點窒息,纖手不由自主的撫向胸口,有淚光在黛玉眼中閃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