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慶沉沉歎息:“好不容你把你拉扯大,就剩成婚這道大坎了。不瞞你說,你師父早兩年就同我商量了,尋思著給你找怎樣的人家,置辦多少嫁妝。你有仁濟堂做孃家,夫家不必太了得,就求一個平順;但也不能是小門小戶,不能叫你被人瞧不起。這裡頭的拿捏權衡,你師父都給考慮通透了。”
方慶洋洋灑灑說了一通,正當晚雲覺得耳朵繭皮又厚了,忽而聽他話鋒一轉:“可你偏偏打了齊王的主意。你師父,人家敬他是聖人的摯友和醫師,尊他一聲’醫聖’,可我等仁濟堂的人,與王公貴胄終究並非一路。你若是對齊王有攀附之心,師伯勸你趁早收了。”
晚雲怔了怔。攀附?原來是要說這個。
她指著自己,問:“在師伯眼裡,我是那樣醉心名利的人?”
方慶微微蹙眉:“名還未領教,利不是實打實的麼?你和你師兄,誰的算盤打得更好,不是小時候就見分曉了?”
說到這個,晚雲忍不住打岔,“那為啥師父隻挑師兄去做采買,我隻能在堂裡看看病抓抓藥?”
方慶冷笑:“又不是重利的人就擅長做生意,得靠腦子。”
晚雲被膈應得猝不及防,識趣地清了清嗓音,回到正題:“總之師伯想多了,我說是來看看,就是來看看,絕無貳心。”
方慶哼了哼,全然不相信。
晚雲努力解釋:“都這麼多年冇見了,他記不記得我還另說,我能有什麼心思?就是圓小時候的念想。看看他過的好不好。他自小有頭疾,師父說一輩子也好不了。我擔心這個,想看他是怎麼治的,要是治好了我學學不也挺好的?”
想學著治頭疾,還有誰比你師父更懂?方慶心道。
他冇好氣地白了她一眼,多說無益,這師侄女在人前知情識禮,人後卻是個鬼精,他這老骨頭鬥不過。
與她對視片刻,方慶決定先放過自己,且觀後效,淡淡道:“吃菜。”
*
夜裡,門外颳起風來。
晚雲躺在榻上,頭枕著胳膊,睜著眼望著上方的屋梁。
方慶剛纔說的話似乎仍然在耳邊飄著。
想趕她走?晚雲彎彎唇角,天真。
她好不容易來到涼州一趟,在都督府裡白乾活這麼多天,就是為了見到他。如今連話都還冇說上,豈有就要走的道理?
她晃了晃二郎腿。
不由得想到在都督府裡的那短暫一瞥,心頭一陣發熱。
八年過去,他長成了一個俊偉的青年。
就像在各種傳言中聽到那樣,如疾風掠過,卻可教人一眼萬年。
晚雲津津有味地想著,竟不禁有些自豪。為阿兄,也為自己。
終於找著阿兄了,她開心地低語。
當年師父文謙將她帶離山居,去了東都。
她找不到回去的路,她甚至不知道他到底是誰。他隻是“阿兄”。
師父自然知道他是誰,但那狡猾的老頭,每當她問起此事,總是一臉高深地左右言他。
被問煩了,他就說,等她的醫術達到了他的一半,就告訴她。
她小時候認死理,居然信以為真。後來越是努力,越是知道她師父的一半有多難。
一年又一年,她在自己院子裡為他種下的一棵桃樹,也開了一春又一春。
晚雲每次看到那滿樹的花朵,都會想起他。
在那深山的宅院裡,少年站在桃樹下,替她折下一枝花來。樹枝顫動,他的肩膀上落了星星點點的花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