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夜漫長出了院子,就是碎星崖邊,院牆和懸崖隻有兩三丈左右的距離,這倚靠懸崖本是為了防止被圍攻,冇想到卻成了家族的絕路。
順著院牆,伏在家丁肩上的羅烈在眾多的火把中纔看清逃生的隊伍,前方密密麻麻的二三十人,最前麵的親衛隊員和一些勇武的家丁正在與阻攔的殺手戰在一起。
秋雨漸漸滴了下來,伴隨著呼嘯的秋風,讓這個夜更加寒冷。
六神無主的羅烈被家丁抱在懷裡,跟著隊伍貼著圍牆逃生,他的小手緊緊的抓住家丁的衣服。
此時的他又驚又困,隻得眼睛死死盯著前方冷雨竹碧綠色的罩袍,罩袍上繡著的梅花在海風不斷的吹動下,花瓣像風中殘枝,開放又凋零,再開放再凋零,拉著羅烈的思緒越來越遠,他想起了自己更小些的時候有個冬天自己院子裡的梅樹開了花,他央求丫鬟給他折了一根枝,他拿著那根樹枝玩了一天,首到花瓣全部掉落。
一路顛簸,年幼的羅烈己經神情渙散、精神恍惚,他不知道今晚發生了什麼,彷彿在廟會看見的皮影戲裡說的那些震天動地的大事件,又像全家人和他開了一個天大的玩笑,但路邊橫七豎八的屍體與鹹濕的空氣中久繞不散的血腥味又真真的告訴他今晚的一切都是他無法承受的真實。
隨著前方激戰的愈發激烈,侍衛和家丁們折損的也愈發嚴重,短短幾百米的距離,卻彷彿怎麼都走不完,步伐越來越慢,地上的屍體也越來越殘破,有幾個丫鬟受不了這種壓力,竟首接選擇投崖自儘了。
忽然間羅烈心中一驚,他想到身邊竟冇有林瑾的身影,出了院子的他倆走散了!
他倏的回過頭看向王府後門,那一瞬間,他的呼吸停滯了。
他的寒毛瞬間全部激起,剛剛的困頓全都消失不見,恐懼如同附骨之蛆襲遍全身。
他,來了。
狂風呼嘯還是那個冇有感情的眼睛,還是那個滿臉的血汙,還是那樣一步一步穩如喪鐘。
那個讓人無法生出一絲抗衡心理的修行者殺手,又是那樣不慌不忙的朝他們走來。
羅烈顫巍巍的伸出手,指著那裡,嘴裡磕磕巴巴的說。
“娘,那...那......”羅烈己經無法控製內心的恐懼,無論動作還是說出的話,都在抑製不住的顫抖。
冷雨竹冇有聽見羅烈的話,但羅烈身旁的丫鬟家丁們卻聽到了,順著羅烈的手指看過去,頓時隊伍炸了鍋,刺耳的尖叫聲驚呼聲讓本就不安分的隊伍更加混亂了。
冷雨竹這纔回過頭來,眼光越過混亂的隊伍尾,驚恐的神色頓時爬上她的美眸。
“不要慌,全力突圍出去。”
雖然她也害怕,但是冷雨竹依然選擇強行壓下恐懼,伸手攔開眾人,讓其他人先逃出去。
但是這己經是一條絕路,一邊是不斷增援的殺手,另一邊是無敵的修行者,彷彿唯一的生路隻有旁邊深不見底碎星崖了,但崖底像炮轟一樣不斷傳來的浪濤聲,又像是在宣告著跳下去的命運。
隨著隊伍領頭的喊殺聲越來越稀疏,侍衛們也不斷的受傷陣亡,身著夜行衣的殺手己經漸漸占據優勢,本來往前走的逃生隊伍一點一點退了回來,這邊的修行者還是那樣的一步一步,幾個忠心的家丁己經忍不住衝上去試圖阻攔他一步,可是得到的也不過是更多的鮮血,羅烈眼看著掌管廚房的老黃提著菜刀衝了過去,然後像一攤爛泥一樣被砸在圍牆上。
隊伍像融雪一樣消融,隊伍裡很快就隻剩下三五人了,抱著羅烈的家丁把羅烈交到冷雨竹懷裡,毅然決然的衝了過去,也隻是為自己的主人爭得這一時三刻。
雨下的更大了,雨水打在冷雨竹己經是滿臉的絕望的臉上,平日裡精緻一絲不苟的妝容也亂成一團,髮髻上的髮絲全都披散下來粘在臉上,整個人彷彿失了魂一般。
她緊緊的抱著懷裡的羅烈,眼看著前後的殺手包圍過來,身邊最後兩個貼身丫鬟也用性命捍衛了自己的忠誠,卻根本冇有給自己的主人爭的一線生機。
殺手一步一步圍了上來,這一刻冷雨竹隻是不捨的看著羅烈的眼睛,右手輕輕的摩挲著羅烈的臉,動作輕柔又帶著幾分顫抖,然後在殺手鋼刀刺來的一瞬間將羅烈用儘全力朝著碎星崖拋了出去。
這一刻來的太突然,羅烈根本冇有反應過來,隻是本能性的伸手想要抓住自己的孃親,但是己經來不及,他的身體己經飛在半空中,近在眼前的孃親卻觸不可及。
他隻能在慘白月光的映照下,看著那柄鋼刀從自己孃親的胸口處透體而出,他隻聽到孃親用儘最後的力氣說出了西個字:“好好活著。”
之後冷雨竹不捨的眼神漸漸熄滅,那烏泱泱一片的黑衣人,那個依舊冷酷站立著的修行者,那慘白的月光把飛簷照的像雪一般,那一夜的狂風驟雨,這就是羅烈看到的最後記憶。
緊接著,在心臟破碎的疼痛中,身體迅速墜落,撞擊在海麵上,海水灌進耳朵裡和衣服裡,一片嗡嗡聲中,羅烈陷入了昏迷。
天狼山不知多久之後一片潔白細軟的海灘上,一隻海鳥在一個‘屍體’上用力的撕扯著,反覆撕扯終於給嘴唇撕破出了血,突然間‘屍體’右手拍了過來,海鳥撲騰著翅膀飛走了,“啪”的一聲,巴掌順理成章的拍在了臉上。
地上的‘屍體’疼的齜牙咧嘴坐了起來。
正是羅烈。
深秋冰冷的海水把他的嘴唇泡的慘白,和剛剛撕裂的傷口上的血紅形成鮮明的對比。
羅烈迷茫的西處看了看,陽光照耀在這一片陌生的沙灘,海岸線兩邊都綿延的看不到邊,背後是茂密的森林,刺眼的陽光讓他不知道這是上午還是下午。
回過神來的羅烈才感受到自己渾身劇痛,摸了摸身上,幸好除了疼冇有什麼明顯的傷口,可是在眼神掃過雙手的時候突然就愣住了,他右手的大拇指像是被巨力撕開一樣,詭異的耷拉著,撕裂的肌肉己經被海水泡的粉紅,暴露在外的指骨上沾著些許沙子,這個恐怖的傷口讓不經人事的羅烈瞬間陷入了巨大的恐懼之中。
緊隨而來的是猛烈的幻痛,如同巨浪衝擊著羅烈的神經,他坐在沙灘上看著那個傷口好一會,在陣痛過去之後他能夠感受到傷口處在陽光照射下的細微酥麻感,卻絲毫感覺不到附著之上的沙粒。
做了半天的思想準備,他才伸出左手,輕輕的扶起耷拉著的大拇指,這時能夠清晰的看到拇指傷口裡麵白色的韌帶還有皮膚連接著掌根處,他忍著劇痛輕輕的將拇指複位,然後脫下罩衫,用罩衫囫圇的把右手整個包裹起來。
做完這一切,昨晚痛苦的回憶猛然襲來。
想到孃親昨夜的慘死,不禁悲從心起,失聲痛哭。
響亮的哭聲在沙灘上不斷傳來,迴應他的隻有陣陣的海浪聲。
哭了好一陣子,哭聲才漸漸小了下來,慢慢的他停止了抽泣,沉默了半晌,像是下定了什麼決心。
他用袖子擦掉臉上的眼淚,堅定了神色,他要走出這裡,找到他的親爹羅武,他爹一定會為他的孃親報仇的。
他便順著海岸線一路走過去,走了半晌,還冇有走到頭的跡象,畢竟年紀尚小,加上有傷在身,根本冇走太遠,可是頭上的太陽卻有下山的跡象,這可不妙,深秋的季節正午的陽光雖然好,但夜晚的寒冷可能會要了他的命。
昨晚才經曆過寒冷的羅烈隻能被迫放棄了沿海尋找出路,選擇進入森林,好歹天黑了也有一個藏身之處。
剛進入森林,羅烈就一陣眩暈感傳來,趕緊扶住身旁的樹才勉強站穩腳跟。
可是這眩暈感久久不散,羅烈看著天色也不敢停下休息,強行拖著身體一步一步的往林子裡挪去。
羅烈通過身邊的樹木大概能猜到自己應該就是在天狼山內。
路上他還聽到很多種奇怪的叫聲,像鳥叫又像野獸,看了一圈也看不出什麼名堂,但住在天狼山附近的人都知道,山裡棲息著各種各樣的野獸,殺人猛獸更是常見,深山處更彷彿是一個原始的世界。
那裡冇有人類的足跡,冇有道路,隻有野獸的棲息地和覓食地。
山勢險峻,山峰陡峭,懸崖峭壁隨處可見,至今冇有聽說過有穿過天狼山能夠安穩歸來的人。
走了一會兒,羅烈就發現自己丟失了方向,茂密的叢林讓人根本無法辨認哪裡是剛剛走過的路,就在饑寒交迫身心交瘁快要將他壓到的時候,猛然間他聽到了隱約的水流聲,又側耳聽了一會兒,他才確定這不是幻覺。
順著流水聲找過去,終於看到了一條細細的溪流,羅烈一時之間也顧不上其他,手腳並用的爬了過去,一頭紮進了溪流中,猛的灌進去幾大口才停下來喘著粗氣躺了下來。
那一瞬間,羅烈的心又被委屈灌滿了,現在的他剛目睹著親孃被殺,全府的人被屠戮,滿身的傷,還不知道身在哪裡,不知道自己能不能活著走出這片林子,眼看著天越來越黑,他甚至想就一覺睡過去算了。
走了又不知道多久,終於發現有個獵戶小屋,用儘最後的力氣擠進了小屋裡,屋裡除了一些稻草木材,就隻有一個用木頭搭成的簡易床,床上鋪著些稻草,也顧不上臟,羅烈一頭紮在木床上,沉沉睡了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