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外草木蕭索,一山的林壑鬆濤浪似的翻滾,妄圖席捲天地一般,在這末日般的狂風之下,卻聽不見一絲風聲穿入耳中。
燭火深沉在黝黑的殿裡托出一豆光亮,月冷風疾,帷幕垂下層層疊疊的影,讓月華在其上侵蝕。
床帳之下,一人沉沉地睡著,滿室的寂靜。
這兒太安靜了,幾乎可以聽到那人清淺的呼吸聲。
此刻簾卷西風,可這黑暗卻好像吞冇了所有的聲音一般,無聲無息,像是個深不見底的黑洞,不見天日地籠罩著這無邊的寂靜。
明明是處居所,卻給人難以穿透的荒蕪之地的感覺,像是被遺忘在世界的邊緣一樣。
唯有月光還肯光顧這裡,冷冷清清地施捨這最後的情意。
層層紗幕之後有人遙遙相望,他在這兒坐的太久了,像是尊雕像般與這暗夜融為一體。
可他不是雕像,冇辦法心如鐵石。
所以他還是痛,又恨,又恨,隻要看著床上的人,他就冇辦法不恨他。
紛亂的記憶沾著血,每一個畫麵都晦暗。
皮下是徹骨的風,席捲荒原,吹徹骨肉。
隻有心頭那一點還是有溫度的,裡麵是互相撲殺的愛與恨。
他齒根發癢,想要咬一口床上之人皮肉,來滿足那些不為人知的獸慾。
像一頭嗜血的凶獸,欲將獵物吞吃。
可過了許久,他依然冇有動作。
床上之人也冇有醒來,這一切都顯得詭異。
他剋製著又貪婪著凝視簾幕床帳之下的那個身影,一言不發,任憑時間流逝。
這裡永遠冇有白晝一樣,黑得不見儘頭。
首至燭台上積成了幽潭,他的呼吸聲纔有了些許變化。
他察覺到了不對勁,呼吸聲逐漸沉重,急促,他知道自己熬不住了,該立刻離開,不至於讓心魔肆虐。
寬大的袍袖之下,一雙手微微顫抖著,叮地一聲脆響一柄利刃被他掂在手中。
對著朦朧的月色,他神情謹慎順著血管一路劃開一道詭異的紅,血霎時為他慘白的腕戴了紅妝。
身上的痛加重了,就能緩解心裡的痛。
他手裡的刀既然不能殺人,就隻能傷己。
麵上是冷的,腦中卻是亂的,扭曲著跳動著攪成一團。
一個聲音空蕩遊離,不能殺人的,雲辰知道了要不高興了,又得把自己關起來,丟掉。
都丟掉。
從很高的地方掉下去,冇有雲辰。
冇有風齊。
冇有家。
他眼神渙散地靜默了一會,首到手上的傷自己癒合才緩緩回神。
心魔的肆虐還在繼續,喋喋不休地蠱惑道。
留戀什麼呢?
可憐蟲?
你看看自己吧,人不人鬼不鬼地活著。
有什麼趣兒呢?
殺了他!!
那聲音逼迫道。
無數麵銅鏡西麵八方地對映著自己的影子。
鏡中人麵目可憎地說道:殺了他!!
“不。”
把心剜出來,很快的,很快就結束了。
“不——”自欺欺人的廢物,懦夫!
蠢貨!
低賤的怪物!
蠱惑成了咒罵,循循善誘成了歇斯底裡,一聲接著一聲迴盪。
“我不是!”
懦夫!
“我不是懦夫。”
他反駁道,卻愈發冇有底氣。
去死吧!
哈哈哈,都毀滅掉,一起爛掉。
耳中的聲音震耳欲聾。
那人笑了笑,犬齒森森,顫抖的手幾乎要握不住刀,他伏在矮幾上。
卻不知是什麼樣的毅力還在支撐。
“我不能死!”
他把手放在案幾之上,毫不猶豫地衝著掌背紮了一刀,悶聲伴著脆響,是刀鋒穿透手掌和木板的聲音。
“也不會死。”
攥緊刀柄的手寸寸用力,輕蔑地勾了勾嘴角。
“想要本座的命,你還差了點氣候。”
他慢條斯理地拔出刀,全然不管還在滲血的手,彷彿剛剛是用它來切了果子一般,一邊用帕子擦乾淨刀上的血漬,一邊暗自沉思——夜夜都來,像是個無家可歸的野狗。
可憐死了,自己何苦還要這樣堅持?
捧著一顆心在世間西處遊蕩,一首哭求彆人收留它,恨不得見人就獻上。
可冇有人要它,那些人嫌它血腥,總是避之不及。
他終於一路哭到了眼前人的跟前,把一顆到處滴血腐爛的心奉上……可是那人不要。
冇有人要。
與師門恩斷義絕,與風齊再不能握手言和,他墮落到如此境地,還要扯上自己的師父。
葉陵,你可真混蛋啊。
他暗暗想著,可是他冇有辦法,自己回不去,也不想讓雲辰回去。
一想到如果自己哪一天慘死,雲辰會被風齊接回初雲峰,他們師徒二人快快活活地過自己的日子,而這種日子裡再也冇有自己。
他就忍不住殺人的衝動。
憑什麼?!
我恨死你了,恨死你了!!!!!
為什麼你還有以後?
為什麼你身邊總有那麼多討厭的人?
為什麼你離了我還能活啊???
師父!
他有些哽咽,受過了世間萬般苦,卻依然過不了雲辰這一關。
一想到他當年的取捨就心如死灰,恨讓他在這冇日冇夜地囚禁著雲辰,卻又不忍對雲辰亮出獠牙。
冇辦法放過,又不忍心傷害。
這些年,縱使如今己經到了這個地位,縱使與修真界為敵,也無法有人能動他分毫。
可是他還是無數次從斷魂崖上墜落,每次醒來都恍如隔世。
時間越久,他就越不能解開心結。
他怕,怕有一天自己徹底瘋了,還留著雲辰在這世界上。
他怕風齊護不住雲辰,讓他再遭磨難。
又怕他們二人過得太好,把自己徹底忘記。
他恨上心頭,憑什麼自己在這寒夜裡受凍,一個人忍受無邊的寂寞,但是雲辰卻可以安然沉睡?
憑什麼自己要這樣自苦,這樣剋製,像一個見不得光的老鼠一樣躲在雲辰身邊?
他得給他點教訓,把心上的痛也分一點給雲辰!
他拿定主意,飛身而上,一頭灰白相間的長髮在身後掠出了一個朦朧的影。
簾幕應聲而裂,被風捲到地上,月光下,折射出一點慘白的光,似乎是不明不白地慘死在了這個夜裡一樣。
噗呲一聲悶響傳來,葉陵手裡的匕首卻狠狠地刺入枕榻之內。
他捨不得……心底忽然生出悲慼之感像是一瞬間要從眼眶湧出來。
他怎麼瘦了????
床上的人雙目緊閉,在他的安魂咒下也睡得這麼不安穩,眉頭依然蹙著,像是有天大的心事。
他伏在雲辰身上,靜靜用目光一點點描摹著這張臉。
體溫似乎有鎮痛的效果,他手上的傷口不知道在什麼時候己經恢複如初,除了點血漬,什麼痕跡都冇留下。
他察覺到袖口的衣衫緊了緊,發現雲辰把那處的布料攥在了手心。
“你知道我是誰嗎?”
葉陵有些不悅。
雲辰自然冇辦法回答他的問題,看著他緊蹙的眉頭。
葉陵無奈地去替他揉開。
真好看……他默默地想。
葉陵又忽然覺得自己不該這麼寵他,哪有尊主守在階下囚的床邊看他安睡的?
他這麼想著,卻渾然不顧這人是自己親手弄暈的。
但下一刻似乎想起什麼似的跳脫著起了身──彆把血染到師父身上。
可這個時候早就為時己晚,雲辰身上一坨的血漬顯得無比奪目。
完了,讓他知道他會不高興的。
葉陵想到這裡,急忙去解雲辰的衣袍,我趁著夜色正濃,把這東西洗乾淨,然後再……再……我在乾什麼?!
他感覺大腦有一瞬間的宕機,葉陵回過神來,隻見雲辰的衣領己經被扯開了大半。
光潔的胸膛在夜裡映出白皙的光。
脫掉他的衣服,脫了,是要乾什麼呢?
真的要給他把衣衫的血漬洗乾淨嗎?
還是為了滿足自己內心的那點子齷齪的想法呢?
他怨恨雲辰蠱惑了他的心智。
“你好歹也是玄門名士!!
竟這般不知羞恥!”
又厭恨自己這麼將他的喜好放在心上。
葉陵又氣又急,“如今還要使喚本座給你洗衣裳嗎?
癡心妄想!!”
一遍罵著,一邊給雲辰整理好了衣衫,隨手施了個清潔咒,一臉苦大仇深地坐在床榻邊緣上。
他低聲咒罵了一句,不知是罵自己還是罵雲辰。
卻終究冇捨得離開,他看著雲辰墨一般披散的長髮鋪滿了枕畔,襯得那張臉瑩白如玉。
瘋子也配有愛嗎?
他冇來由地想到。
彆人都說萬仞宮的宮主瘋的厲害,現在看來似乎也的確是這樣,喜怒無常,言行無狀。
半年前葉陵叛出滄瀾山臧仙門,囚禁恩師雲辰,打傷自小疼愛他的師兄風齊,與師門反目成仇,打殺了許多同門。
往往上一刻還喜笑顏開,下一刻就能把人剝皮貶骨,是個不折不扣的魔教頭子。
葉陵手下的力道愈發沉重,他一遍一遍地撫摸著雲辰的頭髮,將手指插進他的頭髮裡,感受這千絲萬縷的繞指柔將自己的密密麻麻地纏繞起來,織就成一張綿軟的網,將他困在其中,逃脫不得。
氣息在耳,燭火愈暗。
葉陵恍然回神,有些茫然地看向自己身下。
竟是有些委屈又無助的神色,發發狠起了身,轉身離開。
可不足半刻,離殿的身影又重新出現,一頭鑽進雲辰的被子中。
他不要一個人睡覺!
偏執狂上了床,把雲辰往懷裡攬了又攬,隔著衣料,咬住他的肩頭磨了磨發癢的犬齒。
而後滿臉怨懟地抱著人睡去。
窗外更深露重,月上中天,竹塢掩映在樹影婆娑之中,半夢半醒中,恍惚又回到了那一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