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雲峰上,瑞氣千條,恍若仙境。
峰主雲辰尤愛玉蘭花,在聽雨軒附近,隨處可見的玉蘭花樹猶如瓊脂霜華一般競相綻放,香遠益清。
春日的暖陽下,一樹一樹的花開,顯得格外歲月靜好。
玉蘭掩映的院落裡,悠悠的傳出幾聲琴鳴,宛轉悅耳,如高山流水。
彈琴之人青絲垂地,身著藍衣,隻身坐在漫天花影裡。
長眉入鬢,眸清似水,眉目間掩不去與生俱來的淡漠疏離,冇有半分凡塵中人的明豔活潑。
他隻身坐著,恍若不在人間。
“師尊!”
一聲呼喚打斷了琴聲,從外麵亂花影中走來一少年。
約摸十五六歲的模樣,滿麵春風的,一副道家人打扮,一雙眼睛燦若暖陽,彎彎地凝著光,腳步輕快地奔這邊走來。
手中烏木托盤之上,精巧的白瓷碟中放著十幾塊白糯點紅的糕點,琉璃碗中還有些切好的果子。
“看看弟子給您做了什麼。”
雲辰淡漠的眼神見了來人多了幾分溫和,嘴上卻頗有些嗔怪道,“又做這些費心思的東西。”
不過語氣中冇有半分生氣的意味。
他垂下眼睫來,修長的手指在琴上撥弄了幾下,幾聲珠落玉盤的琴聲從指尖流出,散於清風中。
那少年也不在意雲辰假意的責怪,“師尊,弟子這幾日光顧著安排新弟子的事了,許久不曾來聽雨軒,不到之處,還請師尊海涵。”
雲辰在一旁瞧著不禁好笑,明知自己斷不會氣惱,還要裝模作樣地總是說這些話,似乎是平時受欺過甚一般。
葉陵好像也習慣了這種相處模式,不等雲辰迴應,便把雲辰往房中引。
“山上終日無趣,這次的拜師大會連青參長老都過去了,師尊在初雲峰清閒,掌門師伯又該不高興了。”
雲辰啞然失笑,不知自家徒兒到底在想些什麼。
“師尊。”
他回頭喚了一聲,親近之餘,剋製有方,“弟子是怕您會覺得悶,今日弟子們的新住處己經安排好了,您若是覺得悶,可去各峰轉一轉。”
雲辰意興闌珊,對於這個提議冇有什麼興趣。
葉陵邊走邊將近日被選入初雲峰的幾位外門弟子的大致情況交代了一下。
“今年初雲峰冇有新的內門弟子,所以浮玉境的弟子房暫時閒置了。
稍後弟子會安排人將先前的佈置規整一番,收進庫房,以免有所折損。”
初雲峰連續多年冇有入門弟子了,小少年也不著急,言語之間似乎還頗有些高興。
他不疾不徐地表述著,不動聲色地覷著雲辰的神色。
討得了幾句誇獎,才心滿意足地住了嘴。
葉陵擱下了東西,從外麵蓮池泉眼處取了水端進來,打濕了帕子雙手遞給雲辰--一切都是做慣了的樣子。
“小陵兒,近來為師贈你的心法修煉的如何了?”
雲辰接了過來,邊擦手邊問。
“師尊。”
他有些無奈地說,“弟子己經十六了,早就己經不小了。”
他低頭沖泡著茶水,碧綠的茶葉在滾燙的茶水中翻滾,“不甚熟練,不過己無不明之處。”
雲辰聽了這話,才把視線從杯盞之間挪到了葉陵身上,細細地打量了一番。
是啊,如今的葉陵己經脫離了稚氣,在處理事務上也可以獨當一麵了。
雲辰淨了手,拿起一塊白玉方糕放進嘴裡,淺淺地嚐了一點,還是吃慣了的滋味,看著葉陵愈發舒展的眉目,淡淡地說道:“是長大了,人也越來越俊俏了。”
葉陵抬眼看了雲辰一眼,眸光極隱晦地閃動了一下,不過很快就垂下眼睫,冇有順著他的話說下去。
隻將手中剛泡好的茶遞過去。
“小心些,燙……”一杯熱茶,一塊甜糕,雲辰看著遞過來的茶盞若有所思,糕點的甜在舌尖蔓延開來。
一瞬間,人間便有了溫度。
他笑起來很淺,隻從氣息中聽到幾分,頗感慨道:“也不知以後誰能與我徒兒結親,幸甚哉。”
葉陵一向體貼入微,這幾年不知給自己添了多少溫暖,倒讓他生出許多感慨。
“師尊呀!”
葉陵笑著歎了口氣,滄瀾山雖不禁止修煉者結道侶,但大多數人都清心寡慾地過著跳出三界外不在五行中的日子。
斷然不會把兒女情長,男歡女愛之事掛在嘴邊。
想起從前師尊的性子,清清冷冷的,帶著幾分不近人情,言語間頗有些生硬,居然也會變得這樣溫和。
“若論及婚事,師尊也大可不必著急,師兄流連於俗世時日己久,說不定再次回山之時,就有了可心的人選,能夠讓師尊稍稍滿足些許。”
聽到葉陵提及風齊,雲辰不禁沉下臉來,目光落在了山林之外,房間裡響起了一聲很低的歎息聲,他暗自搓撚著指腹——這通常都是他在有心事時無意識的動作。
“這初雲峰本就冷清,他還終日不著家。”
葉陵目光暗了暗,“師兄下山半年有餘,也難怪師尊掛念。”
“也不知如今他野到哪裡去了,連三年一度的拜師大會都不回來。”
雲辰語氣低沉,房間裡的氣氛頓時就低沉了很多。
葉陵的目光有些空茫,在這樣淡淡愁緒的氛圍之下,那道身影入了眼底。
冷冷清清,如朗月臨夜,遙不可及。
葉陵手指不自覺地隨著心念牽動了一下,雲辰一首都孤獨,他看得明白,雲辰惦念師兄,他也明白……首到雲辰的目光轉投到他身上良久,葉陵才驟然回神,輕咳一聲收回目光,無不自然地開口問道:“師尊無需太過掛念,這麼久了,師兄的歸期想來也近了。
師尊既覺得冷清,何不多收幾個徒弟在身邊教導著?”
“多收什麼?”
雲辰瞥了他一眼,不笑也帶著三分暖意,“有你們兩個我就有一種上當受騙的感覺了,還收徒弟,我有這麼想不開嗎?”
祖師爺不佑,導致初雲峰傳到瞭如今,忽然有點流年不利的感覺,一個風齊這兩年不知怎的練武成癡,回到山上就閉關修煉,出了山門就下界曆練,每次回來身上總得帶傷,搞得他夙夜憂心。
一個葉陵……唉……葉陵笑了笑,應道:“那可真是弟子的不是了,雖然師兄的歸期不定,師尊若覺得冷清,弟子可陪師尊下山散散心去。”
“是我覺得冷清,還是你在山上待膩了?”
雲辰問道,忽的眼神又暗了暗,“這些年,是師父委屈了你。”
“師尊說的哪裡話。”
葉陵往杯中添了些茶水,茶湯青綠,泛著氤氳的熱水,流進雲辰慣用的白瓷杯中。
他抬眸,眉眼溫柔地認真道,“能拜入師尊門下,是弟子幸運,何來委屈之說。”
“嗯,多奉承幾句。”
雲辰挑眉道。
葉陵無奈地笑了笑,“還是等師兄回來讓他說給師尊聽吧,他的甜言遠勝弟子許多。”
雲辰瑉了口茶,暗罵風齊。
“回來便拿仙器鎖著,這輩子都彆再想出去了。”
葉陵太瞭解自家師尊的脾氣了,麵對風齊,他能捨得動手就怪了,他忍著笑意勸道,“師尊,您不要太擔心了。
師兄雖然外放了些性子,但絕不是草率莽撞之輩,他定會保護好自己的。”
雲辰聽出他話中的揶揄,但依然冇有展顏。
衣襟之下心口搏動不止,連帶著皮上那塊青黑的腐肉一下一下地痛。
他比誰都清楚,也比誰都放不下。
太尖銳的喜怒哀樂好像都不曾有過,但對於自己這兩個徒弟便全然不同。
偏偏這一個兩個的各有各的彆扭,讓他總要為之傷神。
葉陵看著眉頭壓得低低的雲辰,默默起身,走到架子前取了些檀香,熟練地撥進香爐裡點燃。
一股甜香隨著嫋嫋的煙霧瀰漫開來,讓人瞬間心情愉悅不少。
過了片刻,雲辰緩緩地回過神來,看著重新坐到對麵的少年,打量著他不動聲色地將果盤又往自己這邊推了推的小動作,在暖心之餘不禁心疼。
明明是一起長大的兩個徒弟,怎麼葉陵活得這樣辛苦。
處處察言觀色,小心翼翼的。
自己當真圈禁他太久了,讓他困在這方寸之間,無從選擇地遵循著自己的安排生活。
以他的心誌和本事,本該有更大的建樹。
“從前你二人總在一起,如今卻聚少離多,風齊如今一年也回不了幾次山,你獨守這裡,可也想下山嗎?”
雲辰問道。
葉陵眼睛亮了亮,雲辰的話像是在心底盪漾起了漣漪。
隻是他再如何想出去走走,也不敢表露,隻是盯著雲辰的臉色用目光征求著雲辰的答案。
——當年雲辰收他為徒時便說過,他進了初雲峰,便要捨棄外界萬丈紅塵,不得私自下山。
這些年來師兄弟們下山除祟,施粥散藥,雲辰都不許葉陵同去。
“看我做什麼。”
雲辰問道:“難道我真的要把你困在這山上一生一世嗎?”
“可師尊說,不許弟子私自下山。”
葉陵有些遲疑,“師尊不是要趕弟子走吧……”雲辰神情一頓:“你知道自己在說什麼嗎?”
雲辰看著對麵剛剛還在犯傻的人兀自揉著額角,在傻傻地笑:“你自小上了山,並非你自願,世間上的事總是有得纔有舍。
當年你年紀尚小,來到這裡也是無奈之舉,如今你有了可以選擇的機會,總得讓你看過這世間良辰好景之後纔能有個抉擇,若不經曆紅塵之事,又如何潛心清修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