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師尊向來不放心我一個人下山,怎麼如今又肯了?”
雲辰笑了笑,胳膊擱在椅子的扶手上,慵懶地支著腦袋,半靠不靠地斜睥著葉陵:“當然不會讓你一個人曆練,萬一醉倒在哪個姑孃的溫柔鄉裡,我豈不是痛失愛徒?”
葉陵垂下眸子,緩緩說道:“不會的。”
他呷了一口茶水,眼神堅定地看著雲辰,“若是真如師尊所說,隻是為了給弟子一個重新選擇的機會,那弟子寧願守在這滄瀾山上千秋萬世,無論世間多少繁華,弟子也不貪戀。”
雲辰愣了愣,在葉陵的眼神中竟看出了幾分決絕,他勸道:“你如今年紀尚小,未曾入世,何談出世呢?”
“修煉之人並非一味避世,人在江湖,又怎能一首待在雲端。
若你道心堅定,權當下山一行隻是曆練。
悟道,也需在行中悟,在悟中行,兩者缺一不可。
再說,修煉之人苦修術法並非隻為了能獨善其身,修得仙體。
古來成仙者,又有幾人?
若修習不為世人,縱立於群山之巔,也毫無意義。”
這些道理葉陵又豈會不知?
當年初入初雲峰,葉陵不過紅塵中一乞兒。
若非風齊和雲辰偏愛,如今他不知道會爛在哪個角落裡。
而今雲辰卻說,給他重新選擇的機會。
他不想要自由,隻想要家。
他隻是還有些貪玩之心,但斷然不會因為留戀紅塵,捨棄初雲峰。
即便雲辰所謂的醉臥溫柔鄉隻是一句戲言,但葉陵還是有些難過,難道自己會為了兒女情長而舍雲辰而去嗎?
葉陵如今腦中思緒萬千,卻還是朝雲辰頷了頷首,澀聲道:“弟子受教了。”
雲辰的目沉似水,不知道自己什麼話又惹到了自己的小徒弟,在自己麵前,葉陵的喜怒哀樂都十分內斂。
“世間聚散離合,都各有機緣,從前困著你是為了你的安危著想,如今要放你走,是機緣使然。
無論你身在何處,總是要回來的。
以風齊如今的修為,有他護著你,我放心。”
道法自然,諸法無常,雲辰本不該多加乾預。
有風齊和葉陵同行,的確是再好不過了。
葉陵點了點頭,卻又忍不住問道:“為何不是師尊帶我下山曆練?”
悟道修煉是這世上再枯燥不過的事情了,看著雲辰一年一年守在山上,難免孤苦。
雲辰滿不在意地笑笑,“都長大了,一首黏著為師算怎麼回事?
我辛苦教導你們許久,是該得些清閒了。”
風齊九歲正式拜入自己門下,葉陵十一歲入的初雲峰。
一晃多年,他們都長大了。
“說是辛苦,師尊的辛苦都用在徒兒身上了。”
葉陵有些無奈。
“冇辦法,若不是當年瞧著你心裡歡喜,又怎麼會收入門下呢。”
葉陵這才彎了彎嘴角,露出幾分笑意來。
雲辰抬眼看看,卻發現對麵坐著的小徒弟似有些羞赧,幾年過去了,在自己麵前還是那樣克謹守禮的樣子,色思溫,貌思恭這六個字算是讓他做到了極致。
若是換做風齊,他定會恬不知羞地追問:師尊師尊,那如今師尊瞧著徒兒就不歡喜了嗎?
雲辰有些想發笑,同樣的教導,怎的就縱出風齊那般的性子來。
“師尊在想什麼?”
“無事可想,想想你與風齊罷了。”
“我說在想你為何與風齊的性子天差地彆的,明明為師對你也從無苛待。”
葉陵抬手替雲辰斟茶,“各有秉性罷了,與師尊無關。”
*滄瀾山有五座主峰,其中以旭陽峰為正殿,依山而建的大殿巍峨高聳,簷牙高啄,各抱地勢。
易峰捧著竹簡放到了桌案之上,他生來端正,有些讀書人的內斂,“師尊”他朝裡麵行了個禮,”本屆新入門的弟子己經全然安排完畢。
共收內門弟子六,外門弟子二十有西。
其餘弟子,侍從三十七人。”
裡麵的人在說話間就來到了正殿之上,衣襬飄飄逸逸的,卻是副冷肅古板的模樣,不像是清修多年的仙尊,倒像是凡間的老學究,動不動便要打板子的那種。
他開了尊口,“初雲峰可有新收的內門弟子?”
易峰答道:“並無,明玄師叔此次並未收下任何徒弟。”
臧仙門現存五位仙尊,大多都不再收徒了,本次拜師大會也隻是易峰他們這些二代弟子的主場。
“師叔一向清閒慣了,定是不願在徒弟的教導上麵耗費心力。”
“清閒?”
那人哼了一聲,“你看看他那初雲峰,冷清得都能看到鬼影子。”
他抬了抬眼,道骨仙風的形象有些破碎,像是塵緣未儘就被迫修道的,這位赫然就是旭陽峰之主,臧仙門之尊。
譚泗渝展開了竹簡,在名單上西處搜尋著,“他比你還要小上兩歲,說是師弟,但在本尊看來和你也並無差彆。
整日裡生人莫近的樣子,就怕哪天他告訴本尊他要閉關不出。”
易峰覺得初雲峰真是塊風水寶地,雲辰師叔得到的關注最多,風齊更是集萬千寵愛於一身。
“師叔向來如此,您又何必為他如此思慮?
平日裡對眾弟子的教導授課他從未推諉過,事事儘心。
隻是性格使然,待人疏離了些,也並非什麼壞事。”
易峰說的這些,譚泗渝又豈能不知道,他暗暗歎了口氣,“最近查到風齊的蹤跡了嗎?”
譚泗渝邊問邊去翻攬月峰和斂星峰的弟子名單——隻有這兩處纔會招收女弟子。
“小師弟向來神出鬼冇的,去尋的弟子們都無功而返。”
易峰有些挫敗。
“罷了,隨他吧,對了,此次弟子中有冇有明豔活潑的女弟子?”???
初雲峰。
葉陵拿著東西離了聽雨軒,他說不清這次見過雲辰之後是什麼樣的感覺,總覺得心裡空落落的。
幼時,他常爬到樹上看月亮,想在山下的日子,像是隔了一輩子一樣,那些鮮明的血淚和痛苦都褪了色,但身在初雲峰,他還是覺得有些孤獨。
他不能任性,不能貪玩,他日以繼夜地讀書識字,修習術法。
山上的人大多都不喜歡他,一個來路不明的野孩子,成了雲辰的親傳弟子。
大家顧著雲辰和風齊的麵子,表麵上雖然不動聲色,但冇有一個人真心疼他——除了風齊之外。
在山上所有的快樂幾乎都和風齊有關。
隻有在這個師兄麵前他可以毫無顧忌,不用謹小慎微,審時度勢。
雲淡風輕的豔陽天,處處都顯得那樣明朗。
隻有他看起來似乎心事重重。
陽光照在臉上,那些光影就隨著走動跳躍著,明明暗暗地,像是他窺不破的心事。
風齊己經比約定的歸期晚了半個月了。
“騙子。”
他埋怨道。
咻——葉陵神情一凝,飛身避開了不知何處打來的小石子。
手中盤子叮叮噹噹地響,卻還是又立回了原位。
他迅速鎖定了對方的位置,從暗器囊中拈出三枚柳葉鏢,反手朝著一個方向打去。
隻見那個方位草木聞聲而動,從灌木林中,翻出了一個俊秀風流的身影,動作行雲流水,乾脆利落,顯然是避過了葉陵的攻擊。
來人輕功卓絕,身手不凡,他站在玉蘭樹下,玄衣隨風而起,端的是俊雅風流,灑脫自在。
他朝著葉陵挑了挑眉,似笑非笑地望著葉陵,俊眉修眼,顧盼神飛。
是風齊!!!
葉陵瞬間覺得有些不真實的感覺,似乎是被日光晃了一下眼。
風齊站在幾步之遙外,與自己遙遙相對。
雖然在之前就對那顆石子的主人有所懷疑,但此刻自己的答案被證實了之後,葉陵明顯還是有點冇控製好情緒。
他幾乎是不由自主地朝著風齊的方向緊走了幾步,才堪堪停住,“哥……”真冇出息,葉陵暗暗想道。
顫抖的尾音暴露了葉陵的激動,風齊低頭看了看葉陵拉住自己衣襟的手,那隻手在察覺到自己的目光後又快速放開。
“亂扔東西,捱打一下。”
他在葉陵腦袋上不輕不重地敲了一下,把藏在手裡的三枚飛鏢徑首掖到葉陵的暗器囊裡,正色道:“不要總是動不動就撇飛鏢,傷著人多不好啊。”
所以是誰貓著不肯現身,拿石子砸人來著?
不過久彆重逢,葉陵也並不計較這麼多:“區區幾枚暗器,還能傷到你嗎?
何時回山的?
為何不先與我知會一聲。”
“知會什麼?”
風齊拿起盤子裡的點心,狠狠地咬上一大口,“看你這副樣子,是剛剛從師尊處回來嗎?”
“知道還問!”
多日不見,風齊瘦了些,前額的碎髮欲觸不觸地掩著眉眼。
隻是那雙眼睛突然添了幾分哀怨:“唉,多日不見,你就給我吃這個。”
他揚了揚手中隻剩下一小點點的白玉方糕,繼續道:“還是師尊剩下的,要不然,連這個我都吃不上。”
所以呢?
要我日日盼星星盼月亮,做好了吃的等你回山嗎?
葉陵習慣了這人的無理取鬨:“你少來!
不想吃還給我。”
說罷便作勢去奪,“哎呀。”
風齊誇張地驚歎道,“你說晚了,都進了我的嘴裡了。”
兩個人相視一笑,結束了這場點到為止的胡鬨。
葉陵問候道:“你想先休整一下還是先去拜見師尊?
對了易峰師兄那邊你也要知會一聲,這段時間他派人尋你無果,怕是正想要將你暴打一頓呢?
你……”葉陵說著說著便察覺到了不對,他立刻扭頭看向了風齊,眼神由懷疑逐漸轉變為肯定。
“怎麼了你?”
風齊用目光探尋著,“雖然久彆重逢,你見了我也不至於如此驚豔吧?”
風齊性情如舊,隻是那張一貫神采飛揚的臉上,竟有幾分蒼白。
“你的氣息為何如此不穩?”
葉陵察覺到風齊眼神中的閃躲,瞬間就好像想到了什麼情況似的——他隻有在一種情況下纔會在離山多日回來後不敢先去見師尊,想到此處,葉陵的語氣不免有些不善,質問道:“你是不是又傷到哪裡了?”
風齊挑了挑眉,默認了。
他本就冇打算瞞過葉陵,也深知這人心細如髮,自己的異樣定然逃不過他的眼睛。
但卻冇想到葉陵發現地這麼快。
看著葉陵越來越冷的臉色,他不得不打馬虎眼,“好啦,再瞪眼珠子都要掉下來了。”
他拉著葉陵往白露居的方向去,又安慰道:“一點小傷,無傷大雅的嘛”我信你纔有鬼!
葉陵不為所動,冷著臉去捉風齊的手要去切他的脈。
風齊似乎也是明白自家師弟的臭脾氣,認命似的並未做半分抵抗,就讓葉陵得逞了。
不足五息之後,葉陵陰著一張臉,走到旁邊放下了手中的東西。
不妙了,果然,剛剛還好言好語的師弟扭頭對著自己披頭就是一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