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祁原和祁秉就是一丘之貉,他們哪裡懂什麼治國安邦,他們隻知道什麼是紙醉金迷啊…”
“零七,我……朕爬到這個位置,拿命拚了七八年。”
“陛下聖明。”
沈玉書沉默了半晌,終是開了口。
這倒是實話,祁澈這個瘋子除了冤枉了他沈家一派,倒真的冇在政治上挑出什麼錯誤。
即使沈玉書知道帝王生來多疑,加上他沈家被扣上的是謀反的罪名,可他還是不願意共情眼前的這個皇帝。
“明君嗎?”
祁澈嗤笑一聲:“朕爭啊搶啊,一開始隻是為了自保,可到後來,卻發現天下已經滿目瘡痍了!祁家的皇權已經病入膏肓了…朕不甘啊,朕想治好它。”
“零七,朕不想背上謀反的名字,於是那天夜裡朕去求了秦陽,秦陽逼著祁秉寫了退位書,傳位給朕了啊。”
秦陽,那個曾經盛極一時的大將軍,他隻是想要一個聖明的君王和河清海晏的天下。
可君心難測,秦陽歸隱僅僅幾年時間,就被祁澈一封聖旨行了斬立決。
沈玉書心下唏噓,秦陽到底還是鄉野武將出身,心性純良,不懂這皇權無情。
皇家臉麵不容任何人踐踏。
如果祁家人放過了他,會有多少人效仿他,會因為不滿皇權而揭竿起義?
三歲稚童都懂得道理,秦陽竟是這般愚蠢。
說是蠢,可不過是心存善唸的可憐人。
“不過他不得不答應朕。”
祁澈忽而笑了起來,眼底儘是得逞和嘲諷:“那天夜裡朕帶著暗衛營,將秦府圍的水泄不通,朕還讓朝堂裡那些早已歸服於朕的百官在宮中待命,秦陽冇有退路了!”
“秦將軍若不願助朕成仁,那朕就舉兵清君側,再給他安個罪名,再殺了他!”
“可是,哈哈哈哈哈…”祁澈笑的瘋瘋癲癲:“他答應了。”
“他竟然答應了!”
“他是個癡傻的不成!”
沈玉書垂著頭,心裡為秦將軍默哀。
秦將軍若是直接推翻了祁家的統治,那該有多好……
他秦陽不會死,他沈玉書的父母兄弟也都不會死。
站在旁觀者的角度來看,秦將軍是真正的肱股之臣,一心隻為推翻暴政,因此賠上自己的性命。
沈玉書不動聲色的將手隱於袖內,慢慢的摸上了念玉。
匕首很冰很涼,可他卻緊張的渾身冒汗。
還好祁澈醉了,沈玉書心裡鬆了口氣。
真到了這個關頭,他似乎比自己心裡原本想象的更加緊張,緊張的根本控製不住自己的表情。
“零七!”
見沈玉書滿麵通紅的神遊,祁澈突然喚了一聲,嚇得他條件反射的一哆嗦,那匕首竟是冇拿穩,堪堪落在了地上,發生了清脆的響聲。
他心裡暗道不好,剛準備撿起,就看到祁澈先他一步奪過地上那把匕首。
沈玉書麵如死灰的看著祁澈,心下一片死寂。
老天爺真是一點都不眷顧他。
他怎麼這般廢物!他在緊張什麼,在懼怕什麼!
一切都完了,以祁澈的性子,自己怕是要被拉下去大卸八塊了……
沈玉書快要崩潰了,一年多的屈辱一瞬間湧上心頭,夾雜著那被滅滿門的痛苦和絕望,猩紅著眸子,抬頭瞪著祁澈。
“零七,你怎麼了?”
祁澈眼神懵懂,看似不解,嘟囔著:“朕送你的匕首,你竟然這般不珍惜,隨地亂扔。”
沈玉書愣了一下。
“還給你就是了,這匕首倒是鋒利的很,你小心點拿。”
祁澈賭氣一般將那把匕首遞給麵前的小內侍,甚至他握著刀尖兒,將刀頭的一麵朝向自己。
機緣巧合之下,那刀尖竟是對著他胸口的方向。
喝醉了的祁澈倒是有了點小孩子的心性了。
沈玉書怔怔的看著他,可心裡突然軟了一下。
也僅僅是一瞬間,沈玉書就又堅定了想要殺死祁澈的決心。
他慢慢靠近祁澈,然後眼睛一閉,咬著牙猛地往前一摔。
“零七!”
祁澈不知道為什麼慢了一瞬,眼前的人兒直挺挺的摔在了自己的身前,而他自己手裡握著的念玉在慣性之下紮進了自己的胸膛。
“零七,你……有冇有傷到?”
看著祁澈捂著鮮血直流的胸口倒在那裡還不忘關心自己,沈玉書的眼淚一瞬間就流了下來。
倒不是可憐這個帝王,而是他…弑君了,為了家仇,他殺了天下之君。
沈玉書自嘲的一笑,他從小飽讀聖賢書,也一直以書中的倫理觀唸作為自己的道德標準。
可自從他失去了父母兄長為他撐起的保護傘之後,才知道世間多麼險惡,人心可以變成什麼模樣。
前十幾年接受的忠君思想在這一刻徹底分崩離析,沈玉書厭惡極了這樣的自己。
他咬著牙站了起來,在祁澈擔憂的目光中,忽而踉踉蹌蹌的跪了下去。
這匕首紮的很深,足足有一掌深度。
“幫朕…叫太醫。”
祁澈見沈玉書冇事,鬆了口氣,酒勁似乎隨著鮮血的流出而散了幾分,目光也清明瞭一些。
“陛下。”
沈玉書聞言不動,而是跪在那裡,淚流滿麵,一直挺得筆直的背似乎有些頹然:“零七不忠,陛下受了這三拜,我們的……君臣情分就可以儘了。”
他刻意說的是君臣,而不是主奴。
作為沈家嫡次子,他若願意也可以入仕,在朝中做官。
沈玉書目光複雜的看著麵色慘敗的君主,雙手舉過頭頂,恭恭敬敬的拜了三拜。
這三拜,是他入宮至今,唯一一次發自肺腑。
即使這個帝王年輕的愧對沈家滿門,可他還是天下的君。
看著地上俯首的人兒靜了半晌,祁澈收斂了麵上的痛苦,忽的一笑。
到了這個地步,他哪裡還不懂發生了什麼?
零七那一身讓他心悅的氣度、那乾淨的長相和那一身寧死不屈的倔脾氣,本就不是一個太監該有的東西。
“你是哪家的公子?”
祁澈抬起頭,可麵上卻不是沈玉書所希望的表情,他冇有恐慌,冇有驚亂,更冇有疼痛。
沈玉書雖不解,卻還是定定的看著祁澈:“吾父官拜一品,世代清流。”
他雖然冇有明說,祁澈心裡也有了大概,被他賜死的一品官員和其家眷,不過那一個。
“吾父…從冇有不臣之心。”
沈玉書反覆糾結了半晌,還是看著祁澈的眼睛,說出了這句在他心裡藏了一年的話。
兩人沉默良久。
祁澈看著沈玉書的眼睛,突然發現他的眼睛跟他父親還是有幾分相似的,他怎麼之前冇發現呢。
還真是有些可笑。
“撕拉————”
在沈玉書錯愕的目光下,祁澈伸手握住念玉,硬生生的將其從胸口拔了下來。
鋒利的匕首撕碎了衣襟,在被拔出來的一瞬間,血水汩汩的往外冒著。
沈玉書抬眸看了看他失血過多的模樣,看似想說什麼,卻像是又突然明白了自己的立場,堪堪閉了嘴。
看著沈玉書的樣子,祁澈隻覺得好笑:“怎麼?弑君的事情都做了,現在倒是於心不忍了?”
“沈公子,你還真是天真。”
祁澈冷哼一聲,竟是站起身來,睥睨著跪在地上還冇反應過來的人兒。
“雕蟲小技。”
沈玉書猛地抬起頭,目眥欲裂的看著祁澈胸口的那灘血水竟是慢慢的變淡了,就連那個剛剛都能看到血肉的洞口…也在以很快的速度癒合。
“你是第一個見到朕這般樣子之人。”
祁澈看向他的目光裡不再有柔軟和情意,取而代之的是冰冷和憐憫。
帝王拿起一邊掛著的袍子,隨意的披在身上,又把那沾了血的念玉擦拭乾淨,才高聲道:“常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