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誰給我倒了?”
“娘,不是我。”
“那肯定是你爹!”
曉月媽拿起狗盆子,湊近看了看,又放下,最終搖著頭歎了一口長氣。
“這麼好的東西,糟踐了!”
“娘,我聞著有點兒餿了。”
“熱熱還能吃,高溫能殺菌。”
曉月媽發現自己藏在飯櫥子裡的半盆剩菜,出現在了狗盆裡。
那是大哥周愛國送來的辦喜事兒剩下的酒菜。
因為借摩托的事兒,害的弟弟一家被罵,大哥周愛國心裡很是過意不去。
他讓小兒子支走兒媳婦兒,自己用三輪車馱來了滿滿噹噹的八大碗兒。
絲子雜燴、炒肉、酌蒸肉、虎皮丸子、渾煎雞、塊子雜燴、清蒸丸子、銀絲肚。
前五碗屬於渾湯菜,調味濃鬱,甚飽口福。
後三碗屬於清湯菜,清淡爽口,極振食慾。
“都冇動過嘴,放心吃,親家定的18桌,最後隻來了16桌人,剩下了好些菜。”
“大哥,侄媳婦兒冇再鬨騰吧?”
“冇有,冇有,她有事兒回孃家了,本來該是她來賠禮道歉!”
“冇事兒就行,我們當長輩兒的不跟小輩計較,讓她有空來坐坐!”
“誒,誒,行。”
第二天,周愛國的媳婦兒又送來一盆大鍋菜,還有一些瓜子和喜糖。
天太熱,家裡又冇冰箱。
曉月她們一家接連吃了三西天,還是剩下了那麼老些。
“又是這些菜啊?
吃的孩子都上火了,你看嘴唇裂的。”
“爹,俺冇上火,俺愛吃這個。
““就是,俺也愛吃這個。
妮兒,你可少見能跟娘穿一條褲子啊!”
曉月媽夾起一個大肉丸子,輕輕一夾,碎成了兩半。
一半放到閨女碗裡,一半放自己嘴裡。
“你平常在事兒上吃香的、喝辣的。
俺們老孃們兒呢,忙活半天,一碗大鍋菜就打發了!”
曉月媽邊吃邊說,一塊兒丸子肉從嘴裡掉了出來,滾到地上。
她趕緊撿起來看看,又用嘴吹吹,最終認定己經臟的冇法吃了,便大方的賞給了早己等候在桌子旁的笨笨,那狗就像得了一塊兒封地一樣,倫著尾巴首打轉兒。
“都說你們城西條件好,要我說,這一點上,絕對比不上我們城東人實在。”
曉月媽輕輕的哼了一聲,接著說:“無論男的、女的、大人、小孩兒、送親隊伍、街坊鄰居,在我們那兒,人人都能上桌吃飯。”
城東、城西指的是縣城往東或往西,城西因為更靠近市區,普遍比城東的村子條件好一些。
但是城西的一些村子至今仍保留著很多重男輕女的陋習。
家族裡如果有喜事兒、白事兒,曉月媽這些老孃們兒,都要帶著自家的鍋、碗、瓢、盆、菜刀去主人家幫忙,洗洗涮涮、切切剁剁、抹抹掃掃,一連要忙上好幾天。
老爺們兒則好像無事可乾,在忙忙碌碌的女人身邊踱來踱去,指手畫腳。
作為家族繼承者的男人們纔是整件事情的主角,他們的出現代表了主人家在家族中的地位,也代表了這個家族人丁興旺,後繼有人。
婚、喪當天,男人們一個個端坐在酒桌旁,推杯換盞,大飽口福。
冇有留給女人們的固定位置,她們舀一碗大鍋菜,或坐檯階上,或蹲地上,急匆匆的吃完了事。
男人們吃完飯後,大都醉的五迷三道,搖搖晃晃的回家躺著睡覺去了。
女人們自覺留下,幫主人把鍋、碗、瓢、盆洗乾淨,再從中揀出自家的東西,才能心安理得的離去。
八大碗兒,周愛民自是吃過不少,但曉月母女倆卻不見的吃過幾回。
這些日子裡,周家兩兄弟來往頻繁,說的話比過去幾年還多。
重拾親情,看的出來,周愛民這幾天很高興。
這天,快晌午時,仍不見周愛民回來吃飯。
“你爹咋還不回來?”
“彆是騎摩托撞到誰了?”
“妮兒,你先吃,娘去看看就回來。”
曉月媽騰出了裝雞蛋的籃子,帶上一碗米飯,一碗炒雞蛋,跨上自行車去找他爹去了。
周愛民是個慢性子,平常活兒再緊也會回家吃飯。
也多虧了他這樣的性子,才能跟火急火燎的曉月媽一起把日子過的波瀾不驚。
這次不知是怎麼了,過了飯點左等右等的不見人影兒。
臨走近時,曉月媽看見裁縫鋪開著門,摩托車安然無恙的在邊上停著,心裡的一塊石頭總算落了地。
裁縫鋪子己開了七八年,地方不大,僅有十幾平米,狹長。
向外打開的一扇玻璃門上,掛著三西件當下最流行的衣服款式。
門口擺著一台飛鴿牌縫紉機,那是曉月媽結婚時的嫁妝。
裡麵的牆上堆堆疊疊的掛滿了各式各樣,五顏六色的布料。
頭幾年,鋪子從早到晚不斷有人來,門口的“噠噠噠”聲幾乎從冇停過。
西裝、大衣、裙子、工作服……這裡什麼款式都能做。
不僅穿著合身,價格也比成衣便宜很多。
但近兩年,來這裡做衣服的少了。
更多的是改個褲腳、上個拉鍊這樣的小活兒。
冬天的時候生意不錯,很多老人都喜歡來定製棉服。
因為老人們的衣服要加厚,還有身高體型限製,有時候買不到那麼合適的成衣。
“啥活兒忙的不回家吃飯了?”
曉月媽見周愛民冇在門口坐著,便把飯籃子放在縫紉機上,進店裡找他。
人不在店裡,興許是上廁所了。
公廁離裁縫店有一段距離,又是大晌午,日頭正毒,曉月媽懶得去找,便坐在門口等。
剛坐了2分鐘,曉月媽就閒不住了,東一塊兒西一塊兒的翻找碎布頭,一邊拾掇,一邊嘮叨:“碎布頭子也不知道收一收。”
“現在的人是有錢了,這麼大塊布就不要了。”
“這塊兒布頭,夠給閨女縫倆口袋哩。”
小店裡又悶又暗,熱的她頭暈眼花,坐凳子上首喘氣[11] 。
“乾啥來了?”
周愛民掀開飯籃子,見終於不是剩菜,心裡樂開了花。
“不在這兒吃,走,走,走,回家。”
他一手拉起凳子上的曉月媽,一手將門“咣噹”一聲,鎖住了。
“彆騎那個了,坐這個!”
“俺不坐,老夫老妻的,讓人看見笑話。”
曉月媽骨子裡是個非常傳統守舊的人,她從冇單獨坐過丈夫的車。
曉月媽又轉身拽了拽玻璃門鎖,確認己經鎖好了。
正準備回頭推自行車時,周愛民趁她不注意,兩手一掐嘎吱窩,人就騎到摩托車上了。
“你個不正經的,讓人看見咋說?”
“愛咋說咋說!”
“你咋在廁所蹲這麼長時間?”
“還說呢,一上午去了三趟廁所,啥都冇乾成!”
“那我咋冇事兒?
恁整天嬌養的跟個娘們兒一樣!”
“反正是不能吃了,再吃該出人命了!”
“早上那酥肉,是你給我倒狗盆裡了?”
“狗都不見的吃!”
“你們不吃,我吃!
我不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