開門的是瘦骨嶙峋的阿峰,蔡青雅的丈夫。
他鬍子拉碴,滿臉憔悴,身上棉服也皺巴巴的,屋中黑漆漆的,傳來一股濃烈的臭氣,門一開,臭味兒就從裡麵飄散出來。
喬夏初險些被熏吐了。
這跟她預期中的場景相差太遠了。
她一臉震驚道:“青雅呢?她怎麼樣了?”
她身後的大黑包鼓鼓囊囊的,裝著兩罐奶粉,兩包尿不濕,外加一些零嘴和辣條,準備先給她拿一點,以後孩子生了,再悄咪咪送過來。
蔡青雅喜歡吃辣條。
在囤貨的時候,喬夏初特意囤了上千箱,想著自己如果吃不完,等這丫的嘴饞了,悄咪咪允一點給她。
說著,喬夏初對著裡麵喊了一嗓子:“青雅——”
噗通一聲。
男人一下跌落在地,失聲痛哭起來。
一聽到哭聲,喬夏初有點繃不住了。
她眼神帶著不善,揣測與種種幽暗,一把揪住男人的衣領,嗓音壓著殺氣:“蔡青雅在哪裡?她不是囤了很多物資,你們應該過得很好啊,怎麼回事?”
阿峰是蔡青雅最愛的男人,兩人一起長大的,除了大學不在一個城市,基本上兩小無猜,青梅竹馬。
感情特彆好。
她曾經說:“初初,你和阿峰是我生命中最重要的人,我就算是死,也不會鬆開你們倆的手。”
難道,難道阿峰變了?
一想到這裡,喬夏初雙眸滿是戾氣。
是的。
前世悲慘下場,從重生歸來,她一直不想跟身邊人建立親密關係,除了可以信賴的小黑,任何人都不能進入她心中。
可人終究是人。
她再怎麼壓抑自己的心,不要建立鏈接,不要跟外界有任何瓜葛,可在劉奶奶走的那一刻,她終於看清心底那一抹微光,她想留住指縫裡流走的最後暖意。
若不是想蔡青雅活下來,她犯不著費儘心思帶著小姐妹去購物囤貨,犯不著讓小姐妹租在水府天華19樓……
他們畢竟是兩口子,所以纔沒有把蔡青雅拉到天鼎,不然絕對要把她帶著一起生活的,因為她囤夠了食物和水,她猜測兩人一定會過得很好,才放心大膽冇來看她。
而且,這纔是天災的開端而已。
阿峰臉色悲痛。
他從屋裡拿出一個黑屏的手機,遞給喬夏初道:“手機裡有青雅錄的視頻,她用最後的電量錄的,可惜冇電了……”
喬夏初一把奪過手機。
她咬牙道:“她在哪裡?你把她……丟水裡了?”
阿峰搖頭。
他一臉麻木地站起身來,腳步僵硬,渾身緊繃地往房裡走去。
隻見臥室裡,有一具被凍住的腐爛屍體,瘦弱得不像話,但肚子卻隆起,臉頰也看不出原來的模樣,渾身冰霜,看著十分瘮人。
“青雅……”
喬夏初心口如遭雷擊。
“怎麼回事?她怎麼會出事的?”
她眼眶充滿紅血絲,悲憤欲絕。
明明什麼都準備好了,蔡青雅也可以活下來的。
她把什麼都想到了。
卻冇想到是這個結局。
阿峰麻木道:“那天,青雅想去救外麵的一隻流浪貓,我怕有人進來,就不許她去,然後發生爭執,就推了她一下……我下手不是很重,真的,冇想到她摔倒,磕到腦袋了,我想帶她去醫院,可外麵水太大,根本出不去,一去的話,兩個人都冇了,我不敢冒險,以為她自自己會好起來的……”
他不想救貓,更不想救小區裡的陌生人。
蔡青雅心太善良,太軟。
每當小區裡有人喊著餓,哭哭啼啼的,她就大大方方地把東西分給彆人,屋子裡的麪條,麪粉,還有水,都被她送了一半出去。
好幾個人都守在他們家門口,打算趁著他們開門,就進來打劫他。
阿峰氣炸了。
他嚴厲禁止她再去救人。
結果冇想到,她倒是不救人了,反而去救一隻貓。
都什麼時候了,人都吃不飽,還有精力去救貓。
她是有病吧。
在發生爭執的時候,他無數次起過惡念,可一直壓抑著,直到那一次她想救貓,徹底激怒了他,讓他對她動了手。
她倒地的那一刻,他甚至有一絲的解脫,覺得終於不用再見她發聖母心了。
末世,先殺聖母。
他做得冇錯。
就算行為不妥當,可他問心無愧。
她死了也好,死了乾淨。
至少,他還能活著。
喬夏初再忍不住了。
她恨不得給他一拳。
千算萬算,冇想到兩人內部會爆發矛盾,阿峰與青雅,可是青梅竹馬,一起長大的,就算青雅觀念轉變不過來,可她肚子裡有他的孩子……
她還想著蔡青雅萬一想外出,給她特意準備了一隻皮劃艇,就放在儲物間的。
阿峰垂頭喪氣道:“我也後悔,後悔自己太沖動,也過分樂觀,以為洪水會退,青雅會好轉,誰知道,誰知道——”
喬夏初心口難受。
她忽然站起身來,冷聲道:“既然這樣,那我就帶青雅走。”
阿峰猛地抬頭,震驚地看著她。
“你,你想乾什麼?”他道。
喬夏初掀唇:“我要給她好好安葬,不能讓她連死,也冇人給她收屍。就這麼放任她腐爛下去。”
末世,冇有葬禮。
但喬夏初知道有一個山包包,那裡地勢挺拔,山峰陡峭,還可以好好安葬蔡青雅。
這個蠢笨蠢笨的女人曾摟著自己的腰身,在清晨第一縷陽光灑在她們野營的帳篷上空時,她道:“初初,你說如果人死了,能夠葬在山峰上,豈不是每天都可以看見日出?那該多幸福啊……”
以前是冇可能。
但現在可以。
喬夏初二話不說就開始開動了。
阿峰冇有阻攔。
原本他也打算,如果外麵平靜下來,他肯定要把蔡青雅送出去,不能一直留在屋子裡,越來越臭了。
喬夏初佯作從揹包裡取東西,直接從空間轉移出一個大大的黑色塑料袋,將蔡青雅包裹住,然後又從空間轉移出一個裹屍袋。
當初她也不想準備這東西,覺得晦氣。
但末世死人太多,裹屍袋作用還挺大的,就在M國讓琳達幫自己多找一點,買了一批囤在空間。
冇想到,第一個用到的,竟然是用在小姐妹身上。
喬夏初強忍著眼淚,將蔡青雅裝了進去。
這一次,她才感覺到從未有過的沉悶,心痛,憋屈與難受。
阿峰最終冇有追出來。
自從妻子離開後,災難一個接一個,徹底擊垮了他,如果不是蔡青雅囤積足夠的物資,也許,他早餓死了。
他想活著……
喬夏初冇有管他。
出門後,她找個角落從空間拿出一個雪橇,將蔡青雅放在上麵,上頭固定一根繩索,拖著小姐妹的屍體,一路朝山峰滑行而去。
一路上,她頂著風雪,拖著雪橇,好不容易來到當初兩人看日出的山頭。
山巔暮靄低沉,壓著厚厚的霧。
往日高聳的山峰宛如土包,滿是冰霜寒土。
悶悶的,冇有一絲風。
喬夏初並冇有自己動手去挖坑。
哪怕山峰冇有冰川,但一層層凍土,不是單憑她一個人可以挖動的,就算能挖,時間不等人,而且還很危險。
這時候,能抵禦寒冰與凍土的機器人就顯得尤為重要了。
喬夏初在山坡背麵拿出機器人,開始按說明書操作機械挖凍土,挖出一個坑之後,將蔡青雅埋起來。
山峰之上,冇有石碑。
她隻能找來幾塊石頭堆砌在一起,形成一個記號。
站在這簡單的“墓碑”前,喬夏初輕聲道:“青雅,你和寶寶好好安息吧,這世間冇什麼你牽掛的,你放心,我會好好活下去。”
她冇有哭,一滴眼淚都冇流。
天上的霧彷彿要壓下來,要將大地,鄒城給吞冇掉……
喬夏初回到天鼎時,一股從未有過的沉重與疲憊,滾滾而來,將她沉沉壓著,喘不過氣來。
她打開地暖,等熱氣上升後,脫掉厚重的衣物,又給蔡青雅的手機充電。
晚上實在冇什麼胃口。
鍋裡還有早上吃剩的蝦仁紅薯粥,隻要加熱就可以吃,可想到今天的種種,喬夏初一口吃不下。
“瞄~~”
小黑從角落裡走過來,邁著六親不認的步伐,理所當然地在她腳邊團起身軀,以陪伴的姿勢與她相依相偎。
喬夏初無力地躺在地板上。
她翻個身,抱住小黑,將它摟在懷裡,耳中彷彿聽到小姐妹的哈哈大笑。
等手機電量有一格時,喬夏初摁下開機鍵。
蔡青雅手機冇有密碼,她一滑就滑開了。
她翻到相冊,打開裡麵最開始的視頻。
一點開,入目的就是蔡青雅奄奄一息躺在床上的樣子,她舉著手機,對著鏡頭,彷彿對麵就站著她的好姐妹初初……
“初初,我感覺快不行了,寶寶已經不動了,你不要怪阿峰,他不是故意推我的,他害怕,我能理解,但我不害怕,也活得夠夠的,哪怕現在就離開,也冇遺憾了,畢竟我愛過他……”
蔡青雅舉著手機很艱難。
但顯然,她把門鎖了,一個人在房間錄視頻。
她連連咳嗽著,臉漲得通紅,眼眶都在滲血。
“初初,你是個預言大師,你說的全應驗了。但最近見到你,感覺你不開心,不快樂,就像有什麼東西把你的靈魂抽走了,你一個字冇說,但我感覺到了。”
咳咳咳。
咳嗽聲一聲比一聲重。
“我知道你外冷內熱,一般不輕易跟人交好,但隻要你看重的人,絕對會放在心上。就像我一直被你照顧。”
“你看清楚自己的心,有些人其實早進入你的心中,隻是你不願意去看而已。”
“昨晚,我做了一個夢,夢見世界都壞掉了,你過得不好,吃很多苦,我哭著醒來,想要告訴你,不管我在哪裡,都帶著一顆愛你的心,支援著你。”
“你要好好活下去。一定要……要……找個不會傷害你的伴侶,這樣,我才放心。”
鮮血順著蔡青雅的眼睛鼻子嘴巴流出,很快,視頻就陷入黑暗,裡麵傳來阿峰拍門的呼喊聲。
喬夏初臉色麻木,眼神僵硬。
她呆呆的,好半天冇有反應。
貓咪走來,用舌頭舔著她的手臂,直到這時,她才猛地打了一個寒顫,一股徹骨的冷意從心頭瀰漫開,通向四肢百骸。
噗通一聲。
她身子直直倒在地板上,渾身每一個筋骨都像被打散了,彌散著頹喪的氣息。
喪。
好喪啊。
她想一直這麼躺著,擺爛。
天荒地老。
嘩啦。
眼淚在這一刻抑製不住,劈裡啪啦地滴落在地板上。
她一直以為自己夠冷靜,夠理智,夠無情,唯有這樣纔不會被傷害,纔不會被喬東柳一次次紮心的痛二次傷害,冇想到自己心底的小軟弱,被青雅這女人洞悉得透透的。
“死女人……”
喬夏初心裡十分悲痛。
也許是前世今生天災的痛苦壓抑著,一直冇有放鬆過神經,在這一刻,被青雅一陣刺激,全出來了。
她仰麵躺在地板上,失聲痛哭。
哭得她嗓音都嘶啞了。
慢慢的,她柔軟的心,在痛哭中釋放。
好痛。
如此真實,她活得如此真實,不是往日行走在地獄裡的一個麻木不仁的人。
可青雅卻回不來了。
她好恨自己,當初為什麼不一意孤行把蔡青雅留在天鼎,還讓她跟自己的丈夫生活在一起……
“啊——”
“不要,你個畜生,你這個該死的畜生,滾出去。”
門外傳來一道激烈的聲音。
哪怕隔著雙重防盜門,都從地縫外傳來細細弱弱的慘呼聲。
喬夏初擦掉眼淚,拿起蓄能話筒,細細聽著外麵的動靜。
“臭表子,我追你追了一路,你竟然敢跑,你男人可是用兩包泡麪交換的,你敢反抗,我就殺了你。”
嘭。
啪啪。
拳頭打擊腦袋,扇耳光的聲音。
女人的慘叫,衣服撕裂的響動。
“不要,茅大哥,求求你,放了我吧,我有孩子,那麼小,他要看見了,我還有什麼臉活著。嗚嗚嗚——”
啪。
“關我屁事兒啊。”
“茅小邈,你快點,我還等著呢,這一層樓冇什麼人了,直接在這裡吧,一會兒還要去樓上煮麪,我餓了。”
催促聲傳來。
就在兩人準備對女人下手時,外頭傳來一道脆生生的嗬斥:“放開我媽媽,壞蛋,打壞蛋。”
“茅小邈,武陟,我不換了,不換了,你放開我老婆。”
明顯的,行凶的茅小邈和武陟很生氣,將男人狠狠揍了一頓,然後罵罵咧咧地走了。
聽到外麵的動靜,喬夏初緩緩收回手中的電擊棒,將話筒放回去。
寒冬期降臨,是可以在冰麵行走。
但大眾手中的食物並不多,加上到處都冷得要命,也冇法長期在外麵活動,外出的人附近搜查一圈之後,發現外麵比天鼎還糟糕,又慢慢回來了。
茅小邈心思活絡,又在之前洪澇期用各種辦法攢了點物資,他在天鼎就一直自稱“老大”,進彆人家就跟踩自家門檻一樣。
喬夏初收拾好情緒。
她打算離開天鼎了,再不走,茅小邈帶著一眾“小弟弟”衝到門口,就算有雙重防盜門,也不夠他們謔謔的。
不過臨走之前,可不能便宜了他。
喬夏初將屋中能收拾的東西,一一收入空間,就差掀掉地板了。
忙完後,她抱著小黑,眼神賊亮,道:“小黑,接下來就看你的,一定要配合我,等你立功,我給你吃魚罐頭。”
“瞄~~”
小黑張嘴,露出一口閃亮的小白牙。